她醒得早,掀开帏帘便看到他。出可敦城赶了一昼夜,他坚持让她坐在车里,自己则随在车旁。在这样无所遁形的明亮里,仍不露丝毫疲态,“醒了?可以再睡会儿。”
她忽然为这特别的优待感到不安,要换他补眠,不料被拒绝,“女人,我说了你再歇歇。”
她不忿,夜行军有甚稀奇,几日连战都是有的,“我——”
他凝视她,灿烂的微笑胜似朝阳,“你现在的身份不是铁将军,而是我的女人。”
她闻言心头一跳,本待反驳的话到嘴边,却只是转过头去。
自随他西行,这样的被照顾,这样的软弱,已不是第一次。她觉得奇怪,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接受照顾,甚至他一再进,她一直退……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自己。
可是,这种感觉有气恼,不服,但更有暗喜和羞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所一直逃避的东西。
木兰摇摇头,再次摒弃这些不可掌控的纷乱,声线如常的冷静自若,“我们可是继续向西?”
他微笑,似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却也认真答道,“柔然虽受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保数年后不会卷土重来。想要稳定北疆,专心对付南朝刘宋,光靠六镇驻军是不够的。如今,这西边的突厥逐渐崛起,不但收服了天山附近的乌护部,更探向了中北的袁纥。咱们便借他小鬼儿的折腾,闹得柔然自顾不暇,无力再来掺合威胁。等我收拾完刘氏车儿,再来计较。”
她略加思索道,“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他看看她,虚空一鞭抽向前方,仰首笑道,“他突厥若是猛虎,我便是擒虎的猎手!若是这点信心都没有,还谈什么统一北方,统一天下?”笑声那样地轻快,年轻的面庞却有种帝皇的威严。
她凝望他,既为那种天生的王者气势所折服,又想起了遥远的、她所知却未曾见证的历史,忍不住叹口气,低下头去。
拓跋焘,你确实统一了北方,可是……
那突厥小伙儿阿盖稍后匆匆赶来,俯在地上冲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幸不辱命!”按照计划,他假作被“沙盗”释放后护送阿依娜返可敦,正式提婚后回突厥等待消息。
他笑着微微颔首,没有一个人能将倨傲与亲切那样奇异地结合,“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为防万一,对突厥人他的身份只是魏帝派来的使者,这种有礼的疏离原也恰当。
阿盖跳起来,上马在头前带路,一行人往西继续行进,越原州、西海郡,最后抵达天山脚下。
天山可称是塞北的“明珠”,深秋天气里,仍有着一番婀娜多姿的秀丽景色。
这里的乌护部已归入突厥治下,处处玄旗飘扬。突厥人以狼为图腾,帐前大旗称“狼头大纛”,在大漠逞一时之盛。
她不禁想起了留在李亮身边的哈雷,和那些飘扬在六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银狼旗帜。
因突厥阿史那王子还未到,仍是阿盖围着他们一群人忙活,对这些尊贵的上国使者,委实是伺候周到。
木兰听他讲突厥的历史,只觉有趣。传说突厥人的祖先与狼结合后,生下十男,十男长大后,各娶妻生子,各自为一姓,阿史那就是其中之一,后为历代皇族姓氏。
拓跋焘却不动声色地一语破的,“草原上强者为王,头狼只能有一只。信奉狼图腾的突厥,迟早有一天会向他们曾经的主人(柔然人)露出尖锐的狼牙。”
木兰看着不远处阿盖的身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隐隐担忧,低声道,“你此来西巡,还有几人知晓?”即使是与突厥会议,以他身份之尊,亲来也是大大的不妥。
她未出口的疑问,他却全部明晓,眼光只在她脸上一转,其炙热与淡然的话语恰成强烈对比,“不是非我来不可……但我却非来不可!”
她竭力控制着阵阵热潮,又如何不知,他犯险西巡,多少为了能见着她,暗里担忧又埋怨,更打定主意,哪怕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一定护得他周全……护得,北魏之主的安全。她悄悄在心里补充道。
美丽的天山高峻显拔,让人不禁起探幽之念。
传言在天山北峰上,有天池碧水浩淼,如天镜浮空般,静静镶嵌在半山腰上。但因为山高路险,少有人迹能至。
但不包括那些胆大志坚又精于骑术的人们。
当木兰等随阿盖终于到达天池畔,不由为眼前的美景,轻轻摒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