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注视着我,遗憾地说:“我怎么没有早注意到有这样一双眼睛?”他忧郁得不再说什么。
下课以后,我撒腿就跑,竭力避开教授。不巧,车很长时间才来一趟,像拦洪坝,把大家蓄到一处。走到大院门口,教授赶到我面前,说:“我今天还要从这里走。”
知识分子的牛脾气犯了。可我有什么权利阻止教授的行动路线?
“您要走就走吧。”我只有加快脚步,与教授分道扬镳。我已看见那个老女人缠着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毛线球,阴险地注视着我们。
“我需要你同我一起走。”教授很恳切、很坚决地说。作为学生,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同教授走进大院。感到不是有一双而是有几双眼睛乜斜着我们。斜眼,一定是种烈性传染病。
“你明确给我指一指具体是哪个人。”教授很执着地要求。
我吓了一跳,后悔不该把底兜给教授,现在教授要打抱不平了。
“算了!算了!您老人家别生气,今后不理她就是了!”我忙着劝阻。
“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过了呢?”教授坚定不移。
我无计可施。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斜眼的女人,得罪了我的教授?况且我从心里讨厌这种人。我伸长手指着说:“就是那个缠黑线团的女人。”
教授点点白发苍苍的头颅,大踏步地走过去。
“请问,是您经常看到我和我的学生经过这里吗?”教授很客气地发问,眼睛却激光般锐利地扫描着老女人的脸。
在老女人的生涯里,大概很少有人光明正大地来叫阵。她乜斜的眼光抖动着,说:“其实我……我……也没说什么……”
教授又跨前一步,几乎凑近老女人的鼻梁。女人手中的毛线球滚落到地上。
文质彬彬的教授难道要武斗吗?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我听见教授一字一顿地说:“你有病。”
在北京话里,“有病”是个专用语汇,特指有精神病。
“你才有病呢!”那老女人突然猖狂起来。饶舌人被抓住的伎俩就是先装死,后反扑。
“是啊。我是有病。心脏和关节都不好。”教授完全听不出人家的恶毒,温和地说,“不过我的病正在治疗,你有病,自己却不知道。你的眼睛染有很严重的疾患,不抓紧治疗,不但斜视越来越严重,而且会失明。”
“啊!”老女人哭丧着脸,有病的斜眼珠都快掉到眼眶外面了。
“你可不能红嘴白牙地咒人哪!”老女人还半信半疑。
教授拿出烫金的证件,说:“我每周一在眼科医院出专家门诊。你可以来找我,我再给你做详细的检查。”
我比老女人更吃惊地望着教授。
还是老女人见多识广,她忙不迭地对教授说:“谢谢!谢谢!”
“谢我的学生吧。是她最先发现你的眼睛有病的。她以后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教授平静地说,他的白发在微风中拂尘般飘荡。
从老女人斜的眼珠里,笔直地掉下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