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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第1页)

启帘梳拢了吧。”

饶是素来积淀下的宁淡平和,经这短短几句话挑拨,也足以点燃腾空烈焰,将那些平缓烧成灰。“不知继长兄哪只眼睛就看准了,沈骧必定有这断袖之好了?若仅是玩笑之谈便到此为止。前时随两位上官涉足那等场合,乃是碍于公务。如今公事已结,自然不能再假公事之名行一己之私。何况风月场中本无情义可言。沈骧一介俗人,无酒量亦不谙风情中事。恐无端坏了大人们的雅兴两下难堪。这便告退了。施大人留步吧。”沈骧无意多做分说,抱揖一躬转身便走。

身后虽然响起“后会有期好走不送”的话,也不做缓步回头。实际上心中早已是杀气四溢:此人心性猥琐,即使无坏法乱律之行,也断乎算不得造福地方治吏,与叶茂那类凶狠独夫倒真是相配的紧。

石晷日影显示未时,沈骧已换了袍服立在安远将军卫内堂之上。叶茂、张甲、杜崇三人,正分别审看着各自手上的公务具结。

叶茂明显老了许多,但一对枭样的眼睛比之先前更多了几重阴鸷。终于,杜崇以收理公文归档之名,先行告退。叶茂以略带沙哑的声音开言:“此刻已无外人,仪光也落座吧。本座所以留宗佑在此,亦是秉承公心不欲隐瞒。说句扪心直言,宗佑麾下有如此得力干才,委实令本座艳羡不已。”

上座客位上的张甲朝叶茂把手一拱但笑不语。实则心中明镜也似。两人官阶品级相差无几。明处说是相辅相成,暗中却是勾心斗角刀剑齐下。说穿了还不是叶茂一直不死心,希图着将安远鹤卫分堂抓在手里。

“钧台过誉。此乃是朝廷之福,岂有下官擅专之理。”别扭了半晌,张甲觉得不吱声终究不好,于是勉强客气一句。

沈骧听着张甲的语气,暗觉有趣。不言自明:积年大案告破,于暗卫而言不过是为人作嫁。暗卫身受其身份限制,一朝不转明便是一朝无望于功名。就便是坐到分堂掌门的位子,伸手可以呼风唤雨,于功绩之事亦是失毫厘差千里。

今日能见叶茂做出高姿态,十之八九是他于胭脂虎一案上,还觉得有油水可榨,不甘心过早丢开手。何况是目下,尚京方面与安远的信任施放,暗卫得到的信任明显高于堂堂将军卫。故此,摆出一副全力仰仗的姿态,借暗卫之能全自家之功,乃是叶茂心中最清楚的打算。

不出所料,叶茂一开口就摆出一番协查委派的阵势,而且做得顺理成章。

安远城作为军事重镇,对于马匹流通管控力度,丝毫不逊于盐铁交易。承宁之变后,偏偏就是此阶段上频发异变。时值此时,已陆续摘掉了数十顶乌纱、几百颗人头。就是刚刚结案的胭脂虎案,也有丝丝缕缕的,裹挟着军马流失的踪影。胭脂虎一干人众于日前市曹受刑伏诛,倒也干脆的紧,却也在骤然间掐断了不知凡几的线索。想来即令人哭笑不得:连远在京城的虎贲卫殿帅给自己儿子送一匹驾乘,都要通过奉节都护的渠道转到其子手上,旁人哪里还看不出安远城地界上的军马乃至于大型牲畜六十的程度。

叶茂何尝不曾切齿于沈氏父子间,这一唱一和的功夫端是登峰造;极。二人之间没有只字片纸的往来,甚至连口信都没有;却在遥相呼应亦攻亦守。以叶茂对沈赫数十年的了解,他确信沈氏父子不会像寻常的蛇蛇蝎蝎猥琐动作,但这父子二人之间的默契,也绝对是不能说杯弓蛇影。沈赫和沈骧可以说是活到彼此心里去了;尤其是眼前这位凤郎,更加是一个能够钻到对方心里的鬼物。殊不知此番所虑根本是叶茂的完全曲解。

“仪光这一笔簪花小楷,端是字如其人。想来是宗承于王右军的笔风。”叶茂在主位上突然开言。沈骧欠身应答:“大人过誉。正是袭此公笔法。”

静默半晌突的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问话:“据本座所知,仪光时提前行了冠礼的,那如今当在舞象之年了?”——“正是。”

“哦,是了。虽则如此,于本座眼中看仪光还是个孩子。有些趣好于你而言,也未免早了些。”——沈骧只觉心中塞进一块冰,由内沁外的冷“钧台言下之意,骧有不明望请点醒。”

叶茂将手上文册叭的一声撂在案上,阴森森的盯住沈骧:“据本座所知,具有时令花香的脂粉,因其余香持久多是价格不菲,高出普通用物数倍。唯有那等才艺俱佳且应招出资极高的清倌名妓,才用得起这样的精细之物。自然但能出得起银子,这些人也未见得死守甚‘卖艺不卖身’的规则。只是我朝官员行考之中,于在职官员狎妓一项的量刑处罚可是不轻呢。足下可知否?”

沈骧在听到‘时令花香’一词时,即已经号准了叶茂寻机找茬的脉。待其质问讲完,长身起立挽手执礼“卑职并不隐瞒。日前确因为侦查案由访查线索,而涉足风月场所之事。然而卑职自是不敢忘却自身持守之道,于当晚亥时之前便行离开那处门庭。此事张大人亦可作证。至于钧台提几点花香,并非是来自脂粉,乃是卑职平日研墨用水,兑入了自备的花汁水所留的气味。钧台尽可着人取来卑职案上的墨砚一验便知。”

“如此说来是本座错疑贤侄了”叶茂脸上缓下一层颜色,有些微透出一抹温和“如仪光这样自调研墨用水的,倒是极少听闻。”——“骧自幼胃薄,适应不来怪异味道。常因此挑剔饮食。家母生前借由此法引诱,以便助我增强食欲。说来不过是卑职小时后恃宠而骄的小事,到让钧台见笑。然则,沈骧自是明白钧台用心。若非爱护之心,亦不会有此番提醒。有则改之无则引为自身戒备之道尔。”

叶茂对沈骧一番解读言辞深感受用无比。一脸笑意愈发浓了些:“仪光坦荡中直,吾心甚慰。庙堂之上若能如是者多出几人,便也可望早一日四海宁和。惟祈盼天佑我大昌,早日迈出艰涩多舛之境,归于江山一统。”感叹罢从袖中捏出一条字笺递给沈骧“且将之上内容记在心里。暗中查访此人动向。择机一力擒杀。此人乃是当时枭雄,却长达数年充作假寐状伏低之态。吾宁可错杀,亦不欲留作他日,养为心腹大患。”

待沈骧看完字条原样交还,叶茂将纸条搓在两掌之间,来回几下之后,捻作一撮纸屑。骧在旁静静看着,面无表情心中恶寒不已。

当初送儿子外放时,沈赫关照沈骧在安远时尽力去学四件事——谨言、慎行、守拙、避功。他自然也明知即使讲明道理,骧最多勉强做到一半。怀璧其罪,罪不容诛。沈太后忌惮侄子的心思,渗透在随时随地方方面面。只要沈骧能令松延宫如愿看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真实呈现,那么悬在头上那把刻有妒恨的剑就不会落下。

从将军府出来,沈骧长出口气。学着装傻的收获算得上丰富:两日休假、一篓将军府特供的鲜果,还有一纸升职为文案司监的任命。锈暗皂袍换成了领子袍襟滚银边的莲青色长袍,黑纱幞帽盔加了顶门白玉帽正。明处官级为从七品,暗卫升级为正六品游击卫。

“哎~~管不来许多。被子被子,我来也~~”骧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搂着茶叶末枕头与周公小聚去了。

次日辰时,沈骧穿起一件月白圆领长衫,用天青色灯笼穗腰带系了。头上并不着冠,只以一只行云纹银抹额束在额间挡了碎发。抹额垂尖上一粒红豆大的血红珊瑚,彷如眉间一点朱砂,平添了无限绰约妩媚。非时下轿之后心无旁骛的姿态,以及近前肃穆庄严的佛寺大殿,四下里的惊艳只怕早已化为撕扯利爪。

在大雄宝殿,沈骧默默为心中那个早已飘远的孤魂祝祷罢,又来到转生轮回墙前,将写好的名牌挂上。眸中已有湿润感似有泪意。回身闪目觑见周遭似有些令人不快的端倪,便撩袍步下台阶。今日此时,骧不想坏了心境,于是攥着腕间的虬龙丸,信步向寺后抄经阁而去。为故友抄几页经书,保佑他早踏轮回。

“实未料及竟在此间得遇沈公子,难不成我的幸运竟要归于空门?”一句略带轻笑的招呼令沈骧驻足回望,正是泪痕未干的又露惊喜的雨航。与之前相比,今日这少年素面天颜衣着朴素,少了俗艳却添了许多清雅。

沈骧挽手与之相互躬身一礼笑问道:“雨航来此是为祈福还是回相?”——雨航脸上涌起一层凄苦:“公子真高抬我了。风尘中人焉有资格论述福德功业···今日是焰辉哥哥的头七。承焰辉哥哥之托也为报答他的恩情,特向大姐求了一日,出来安置他的骨灰。这座禅寺之后有个小屋,是由好心人买下,专为存放风尘故人骨灰的所在。只是能被送来此处的骨灰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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