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仪光,怎么一副伤春悲秋的神态。前面有宣平公主刚演罢一场《昭君出塞》的‘哭嫁’;你回来还要凑一折《西子思吴》的‘捧心’来做压轴不成?”端木洵上前又为沈骧斟满酒杯,打趣道。
独孤澹故意轻咳一声,示意端木洵止音:“佳叆莫要玩笑了。仪光此番出行本就是带伤远途。目下或有不好,你且关照下面弟兄,不可上来闹酒。另则,尽快召集军中长于解毒者往你处报备,不日赶往尚京。”端木闻言,不需多作解说,立即插手施礼出门行事。
独孤澹转向沈骧劝道:“这里入冬早,是要下雪了。莫在纠缠那些琐碎,明日随为兄倒凌云阁赏雪去。”说着往沈骧手边布了一箸菜。“既然是胁迫令你返回,则芷璘呈平中的毒必定有解。你可安心。”虽在劝说沈骧,实则也在对上面如此秽行暗暗不齿。
既然意识到沈骧其人的能力,欲行驾驭收用,总有其他策略。偏生拣出这等宵小行径为之。殊不知,家人安全是这人心头最柔软也是最不容染指的底限。一旦触及,明显落败一重,同时亦会彻底激怒此人。
松延宫早年因妒生恨,冤杀了万氏夫人,已经错走一步。现下竟又是走出一步臭到极致的屎棋。如今端看先帝的恩德还有几许余温,能勉强烘着朔宁父子之于朝廷的忠心了。
“贤弟带队出境时便带着伤,如今恢复成怎样?”——“已经全好了,谢兄长关怀。”
“总提那‘谢’字就忒见外。关爱呵护幼弟是为兄长起码的本分。你和芷璘是为兄看着长大的,通家之好、同袍之义、刎颈之交,绝不逊于血脉手足。贤弟有任何话,皆可以对为兄吐露。”独孤澹向沈骧伸出手,示意要查看脉息以便查看他的恢复情形。
骧能觉察到独孤澹在探查伤情之后,也在缓缓渡送着内力,忙伸另一只手按住。“兄长,我···不觉冷了。若我问:昔有扁鹊见桓公,终而望之退,吾实难应座上之情,效扁鹊去之。兄长以为如何?”——“为兄何尝不知。其实心生去意者,亦非凤郎一人。无非是走得早或晚罢了。其中亦都有不得与外人道之缘由。无论贤弟如何选择,为兄都不予指责。只要你记得,为兄的安奉督护这里,永远有你一个家。”
这时,端木洵又折回二人所在处,报告已经备好安寝静室。骧将杯中酒饮尽,与二人端揖一礼,先行辞宴而去。端木洵这才低声报告了关于外间宴桌上的细节。
罗锴一直窝在外间的宴桌上,与使团随臣和武靖王麾下牙将们勉强支应着。私下里还是在留意着内间主位上的情形。终于看到沈骧被武靖王支应着先离席,亲自执杯出来敬酒,忙随着众人离座捧杯回敬。
有亲卫斟满酒杯,独孤澹捏着酒杯与罗锴互碰一下,慨然笑道:“适才听闻凤郎回述行程凶险,颇是令人心惊之下犹生宽慰。在此本王借杯中酒为罗大人与诸位大人压惊,请——!”
“欣蒙王爷降阶宽慰,罗锴真是惭愧之至。”还要往下讲,被独孤澹出手按住。——“耀庭何出惭愧之言?岂不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之理。此番沈大人带伤出行,又携诸位全身而退。既是仰承天子洪福庇佑,也足见谋者用心之深。品评一人之能,非是独见斯人一身一事,而需视其对峙者之能,方可明晰斯人之智。尔等于鬼门关上几度出入,终得全身而归,亦不当漠视斯人之能。”独孤澹毫不客气的提示道。这些随行官员如此众口一辞,将某些情节夸大演绎,令人听着极其刺耳。有必要敲打敲打,让这群家伙分辨清楚,是谁让他们逃出生天,而不是抛尸于荒野被乌鸦野兽分食。
“仰赖于私情而保全性命,末将愧不欲死,无以自处。”回想起横架于身上的几杆长戟,以及被日光映得寒光刺眼的箭头,以及那条被浸湿的中衣,罗锴真是咬牙切齿。
独孤澹面色凝重的审视了罗锴半晌觉得眼前这个人非独有猥琐可以形容,简直就是个肮脏。耐着性子向旁做了一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把罗锴引在侧幕处。沉吟片刻仍是笑道:“耀庭亦曾是久历军旅,怎么调回京时日不长,如此快就被浸淫得像个书呆子一般矫情?岂会不明白,男风之事于披甲人之间绝非鲜者。以本王见,汝于沈氏仪光之识,比还是停留在那天成殊色之境,迷去心性以致不见其能。”
见罗锴有意分辨,独孤澹伸手示意先听他说话。“耀庭细想,以此人出身家世而言,财色官禄与他能有几分效力?就算是给他一把交椅,只怕他倒嫌硌肉。非仅是尚京,便是安奉一境,知有凤郎其人者皆知凤郎冷情之说。若此番凤郎当真冷情,尔等早不知抛尸于何处了。
你可知此番和亲,沈骧本意居巢不出,英琭自会顺利完成和亲以及相关榷场边贸开设。不料终于仍是他带伤出行,本王在此亦不予追究来龙去脉。唯其明示你一桩。仪光天赋过目不忘之能,英琭若是不借疗伤困足与他,咸宁城军备布防只怕要被他看去不下五成。饶是如此来回走了这一遭,他心里亦是必有所得。暗卫那些踏勘无非是秋后纸扇,但与沈仪光则可望窥斑见豹。因此本王必要告诉你,英琭最后送行的真正本意,乃是犹豫不绝于是否要下杀手的一念之间。”
反应过来诸般情形之下,罗锴心惊肉跳,冷汗浸透衣衫:“王爷之意是,英琭犹豫过是否要杀沈仪光···而最后幸未下得狠心。乃是源于其中···情愫。”如此说来,若是沈骧当时被杀,使团全部千把人随后也没有留存的意义。
“有何怪哉?玄鹏公子在尚京时,便有‘尚京第一风流才子’之称。汝当此称谓是空谈么?何况凤郎生就绝色,孰能见之不喜?耀庭,你就真能把心中那群肥乎乎的小耗子,赶得干净么?”
独孤澹故意笑得如同一只爪按鲜鱼垂涎欲滴的猫咪。说得罗锴张口结舌无法作答。独孤澹看准破绽,愈发乘胜追击。“适才汝等言行之间,一再强调此人是妖孽。吾却以为此妖生于昌,实乃幸事。若他能助座上得成中兴之势,是妖又如何?果有那分桃断袖之好又怎样?娇童美姬本王尽可供他受用的。想必足下已见过萧宇其人,若非是俊美出挑又具才情,岂能是入得了凤郎青眼?”
闻得武靖王此番说辞,罗锴心间不免暗自思量。一想到自家小妹,日后竟要与男妓出身的萧宇同门进出,共事一夫;还要忍受沈骧到处拈花惹草;就不觉间毛发直竖。罗氏如今可是封后朝阳的家世,怎能因为沈骧成为天下人笑柄?
次日一早,艳阳升空,夜间散落的薄雪未及多久,便化入土层。除去些许阴湿的泥土,哪还有半点雪的痕迹。只是入怀的凉风,小小提醒着‘下雪不冷化雪冷’的实情。
沈骧把衣领越发捏紧,回头对并肩而立的独孤澹笑着耍赖:“早知王爷会过日子,竟没想过拉着小弟陪您一起来喝西北风。若是这光景,来日定要磨着舅父将我调到鱼米之乡去,打死也不来安奉督护,免得变成风干肉。”独孤澹被他说得笑个不停,抖开宽大的狐裘披风,将冻得直跳的少年严严裹住,夹着拖回暖阁中。阁内已经摆好酒菜,多是南地风味菜式。备下的酒则是杜康和军旅人喝惯的烧刀子。
骧随口问了句,是否请罗锴一起来同饮,独孤澹撇撇嘴,表示没兴趣。“此人功利心过盛,尤其寡德。眼高于顶心境狭窄,空谈而浅视。为兄劝你,少与此人共事。”随手斟了一杯热酒递给沈骧。
“水至清则无鱼。骧是领会此理太迟,才会有今日如许多不尴不尬之忧,跗骨之蛆般驱之不去。”——“贤弟是甚等样人,为兄视如反掌观纹般。放心,对罗耀庭其人,为兄自有分寸。只要他为国之心不至于泯灭,其他倒可视为小结。”说罢相互碰杯随意啜饮。
骧裹紧披风手把着被热酒烘热的银杯,临窗远眺。响晴之日就此高处可以看出很远。远处山峦上,石木光影依稀可辨。风声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