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事无巨细地了解过,他的妻主这十六年是如何过来的。
他的妻主家道中落,自七岁便懂得奋进不屈。
她家境贫寒,她势单力薄,她受人欺凌,她不甘又无能为力。
当初。
李家兄妹二人,是在春三月进入群玉县。
李宣臣入了虞西书院,游说山长;而他,只是顺路来解决几个故人。
偏僻的群玉县没什么好看的,那日清晨,他处理了人,在寡淡的景色中穿梭,计划返回宅邸后,在名单上划去那几个名字。
匆匆间见到了她牵着一只毛驴,在帮一辆牛车驶出泥坑。
牛车主人是个老妇人,车上的柴火堆得比老妇人和少女加起来都要高,老牛不断哞叫,陷入泥坑的车轮纹丝不动。
老妇人佝偻着背,老牛拼命地往前拽,扎着黄色花朵的毛驴也使出了一身驴劲。
她则趴在车轮旁,涨红了一张脸,用力推着轮子。
她发白的书生袍被溅得都是泥点,一双伶仃的细胳膊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
他就这么穿着夜行衣,默默看了一刻钟。
最终是少女和老妇将柴火,一捆捆都搬了下来,才将车轮从泥坑里救出来。
一车柴火,她来回搬得满头大汗,老妇人给了她三个铜板,她顿时一扫疲惫,笑得比春光还要灿烂。
刹那间,仿佛可怜的明月坠落,寡淡的群玉县,仿佛瞬间被光辉洒满。
后来他意识到,光辉并没有洒满了群玉县,只是铺满了他一人的眼眸。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少女根本没注意到他,她拍拍脏兮兮的书生袍,骑上驴潇洒走了,老妇人也拉着牛车走了。
路边的孩童追逐打闹,几番撞到他身上,好奇他黑漆漆的夜行衣。
实在是不讲道理,李宣雾想,他究竟在为什么驻足……
傍晚,他在郊外的湖边,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女。
她依旧是白日那套书生袍,星点的泥泞已经干涸了,垂头丧气的模样。
等她走近了,他才发现,她在哭。
她骑在驴上,边走边哭,驴似乎被她哭烦了,不肯走了,甩着尾巴赶她下来。
她便下来了,抱着驴腿,哇哇乱哭,“为什么都欺负我,为什么我的脑子这么笨?为什么我不能做出那样好的诗?为什么都看不起我?我好惨,毛驴,我好伤心,我是超级超级无敌倒霉蛋……”
在这个荒芜的春日,她在空无一人的路边,哭得毫无美感。
她抱着驴,还嫌不过瘾,东张西望没有人,又在地上打两个滚,四仰八叉揉着眼,涕泗横流,仰天长哭,毫不爱惜那张羡煞春光的脸。
她哭得一塌糊涂,最后组织不出语言,索性“啊啊啊”乱喊。
那是一个不高雅不矜持,可怜兮兮,倒霉落魄的小村姑,小书生。
但不讲道理……毫无道理可讲。
李宣雾看见了这郊外,这春日,有鲜花在开放,有鸟蝶在飞舞,有春风拂过山林的簌簌声,鲜活生动,天光大亮。
并不是危机四伏的惊心动魄,而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惊心动魄……
“扑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惊醒了大哭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