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奋见他神情冷漠,问他三句,往往只回答一句,显是对
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客店之中,这人对自己
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
气的收了,不由得暗暗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旁敲侧击,
提了几个疑难请教。
令狐冲唯唯喏喏,全不置答。他倒不是对王伯奋有何恶
感,只是眼见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
锦长袍,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一穿戴,越发显得富贵都
雅,丰神如玉。令狐冲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
“莫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
跟了我这穷光蛋又有甚么出息?”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
岳灵珊身上缠绕,不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话,自然都是听而
不闻了。
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
一晚却连碰了令狐冲这个年轻人的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
性,早就要发作,只是一来念着死去了的姊姊,二来见父亲
对华山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连连向令狐冲敬酒。令
狐冲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他本来酒量甚宏,
便是百杯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
兼之酒入愁肠,加倍易醉,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
王伯奋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我外甥是你师弟,
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是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
我竟然不理不睬。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之前大大
出个丑。”
眼见令狐冲醉眼惺忪,酒意已有八分了,王伯奋笑道:
“令狐老弟华山首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武功高,酒量也
高。来人哪,换上大碗,给令狐少爷倒酒。”
王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令狐冲一生之中,人家
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却过,当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
碗,酒气涌将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
同席的人都道:“令狐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王
伯奋笑道:“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哪有这么容易醉的?令狐
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令狐冲道:“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骨嘟
骨嘟的喝下,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
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同席之人一齐惊
避,王伯奋却不住冷笑。令狐冲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
光都向他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