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又来给刘雀儿输了一次液,给了他一些药,说了咋样服用的话,就带进来一个病人。病人睡在刘雀儿对面的床上,哼哼唧唧的,刘雀儿看不出他哪里有毛病。也许是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好教别人看的,也不好说出口的,刘雀儿想。
看来,吃五谷生百病这话没错。刘雀儿出去屙了两泡尿,力气就少了一些,像是力气都随着尿屙出去了。他四仰八叉睡在床上,听着隔床上那个病人的呻吟,也听着自己肚子的咕咕声,就感觉肚子已经很饿了。
刘雀儿有一点儿后悔把海子送给了薛大夫。要是海子还在的话,就可以用它来煮挂面了。刘雀儿出去解手的时候已经看好了,医院大门外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站。垃圾站是水泥墙围起的,墙外面有狗屎,墙上有狗尿。墙里面有木棍、纸片和破烂的塑料盆,那些东西都是燃火的好东西。病房里有两壶开水,没人喝,倒一些在海子里,很快时间就能把挂面煮好。
海子不在了,挂面也叫薛大夫拿走了,想这些都没有益处了。海子薛大夫是拿回家去了,有用;挂面,很可能让薛大夫甩在那个垃圾站里面了,他是绝不会吃的。城里人啥没吃过,能对乡下的挂面稀罕?每当想到这,刘雀儿心里就一阵发紧,想过去看看。如果真在那里面,他会捡回来的。
薛大夫说好下午请吃饭的,这阵还没有来。刘雀儿不明白城里人的下午和桑树垭的下午时间相差多少。几次想去外面买饭吃,又忍住了。既然薛大夫请客,饮食一定是很好的,至少和那个饭桶装的一样,有三样菜一样汤。那可是难得吃到的。我这阵吃了,花钱不说,等一阵就少吃了,有些不划算。
刘雀儿就耐心地等候。他本想睡一觉的,却睡不着,就侧身看隔床上那个哼哼唧唧的人。刘雀儿看不出他哪里不舒服,只是口里不停闲。他想起了桑树垭骂猪的话:肚子饱了哼哼,肚子饿了也哼哼。忍不住想笑,就开了腔:“伙计,你是哪里的毛病?”
“你呢?”那人停一下,转过脸来看他,“你那里有毛病呢?”
刘雀儿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就胡乱说:“我没毛病,就是不舒服。”
那人笑了一下:“我和你一样,一点儿小毛病。”
刘雀儿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人没意思,“我还以为你有大毛病呢,”他说,“哼哼唧唧的,怪吓人的。”
“你是第一回住院?”
“嗯。”
“难怪,”那人感叹,眼睛直直地望着楼板,像在和楼板说话一样,“过去是三分病七分医,小病大治,治病是医生积德;这阵是七分病三分医,大病小治,病人成了医生的摇钱树。钱花得多,药吃得多,可那钱都花在马勺背上了,不起一点儿作用的。俗话说,钱能治病,不能治命,治死了,那是你的命短,是阎王爷请你的客,和医生没关系的。我这阵使劲地呻唤,没病也装出有大病的样子来,他们就要认真一些,治得专心一些。这样花钱少,时间短,病也好得快。”
刘雀儿像是不太明白,依旧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是这里的常客了,每年都要来两三次,”那人说,“你相信我的话,没有错。快呻唤吧,反正在这里没事,就当是在唱歌吧。”
那人说着,呻唤的声音突然就大起来,吓了刘雀儿一跳,以为他是教狗咬了一口。正要笑出声来,门开了。刘雀儿侧身,看见薛大夫进来了,立刻就明白了他呻唤的原因。
薛大夫和刘雀儿打个招呼:“不好意思,已经过了时间了,我们去吃饭吧。”
接着,瞟一眼隔床呻唤的那人,像是认得。
“检查过了?”薛大夫问。
“没,没有。这回我是要死了。哎——哟——”
“死不了,我们医院没有死过人。”薛大夫说,“有我在,我就不会叫你们死。”
薛大夫说着,叫来护士,叫她立刻带病人去检查。病人一走,薛大夫就抱怨起来。“咋把何癞子弄到你这屋里来了。”他说,“嗯,晓得了,其他的病房都住满了。老朋友,你就忍受几天,将就一下吧。”
薛大夫拉上刘雀儿就往外走。
“他的病好像很严重的,”刘雀儿说,“呻唤得很。”
薛大夫就笑:“要不,他咋叫何癞子?赖嘛。不过,看来这回是有些严重。”
这样说着,就到了一家叫“四溢香”的饭店。
刘雀儿没有进过馆子。在桑树垭去赶场,总是在馆子的门口往里面看一看,见到有很多的人,有的等着,有的吃着,有的在找钱。他在门口闻一闻那些香味,就转身走了。实在想吃的时候,就在街边的饮食摊子上吃一碗面皮,过一过瘾。
这阵坐在四溢香大饭馆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就很有一些心虚,也有一点点自豪。
服务员进来,给他们倒上水。给了薛大夫一个硬皮的大本子,薛大夫在上面指指点点的,那个服务员就点头哈腰地出去了。刘雀儿不明白他们在耍啥把戏,只是喝水。
“喝点啥?”薛大夫问。
“就喝汤吧。”刘雀儿说。
“我是说,喝点儿啥饮料,”薛大夫解释,“啤酒?牛奶?果汁?”
薛大夫说的这些,刘雀儿都没有喝过,也就没法选择,只是摇头。“算了算了,就喝汤吧。”他说。
“朋友之间不要客气。这样吧,点一些果汁吧。不,你在山里是吃过果子的,就喝点儿牛奶吧。”
薛大夫说着,正要叫服务员,腰里的手机响起来。薛大夫一看,眼睛亮起来,把手机放下去一些,“正好有个朋友,叫来陪陪你?”他对刘雀儿说,“吃毕饭,我请你们去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