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云说:“好!”他们找了个有矮树丛的马路牙子坐下。明子先给苗云擦汗,然后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原先装日本清酒的大瓶,递给苗云:“喝点水吧!”苗云接了过来,两个人平静无语。
明子四处张望,警惕地看着来往行人,猛一回头,隔着铁栅栏望见背后是一座公园,里面有成片樱花树,树枝上有的蓓蕾初放,有的已经满树花朵盛开,一阵阵幽香随风吹来。还是苗云的鼻子尖:“什么香味?”
“啊,哥,是樱花。”油然引起明子的思乡之情。
“啊,樱花都开了?”几个月不见天日的苗云,多想瞧瞧他所盼望的春天啊。
“日本英彦山区现在还是冰天雪地呢。”明子说得声音低沉。
“你的老家吗?”苗云仿佛忘了这个地名。
“是啊。哥,听说过去中国的东北没有樱花?”
“反正通化山区里从来没有这种树。”
明子激动起来:“哥,樱花移种到中国,能活下来,能开花结果,这可太好了!”她跳起来,扒着铁栅栏往里望着:“这儿可以随便进,咱们也去看看?”这一刹那,她像个孩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苗云问。“看样子,快十点了吧!”明子望望太阳。苗云对明子说:“那就去吧。”
明子领苗云一进公园大门,猛抬头就恐怖地喊了一声:“啊?”她望见对面那有两层楼高的塑像,它骑着一匹比真的还大几倍的高头骏马,身着日本陆军大将的礼服,军刀斜挂腰间直到马肚子下面,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中国河山,表情十分严肃。不过,经过风霜雨雪的侵蚀,脸上斑斑点点留有一条条一块块的污迹,加上鸟粪布满他标有大将符号的肩章,更像城隍庙里的厉鬼一般。
“哥,别进去啦!”明子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苗云也紧张起来,“怕什么?”苗云急切地想弄清情况。
明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怖心情:“我怕……耽误了你看病。”她扶着苗云下了一个大坡,来到往日这里最繁华的所谓“银座街”。
大街人行道上,搭满了一座座只有三四平米的小木屋。这些木屋都是简陋的酒店,有简易的柜台,摆着酒坛、酒碗和煮黄豆、花生米等下酒小菜。卖酒的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日本姑娘,穿着和服,脸上涂脂抹粉。顾客大部分都是已沦为“苦力”或拉车的日本男人,和她们打情骂俏,搂搂抱抱……最使明子震惊和恐惧的是,在这些小木屋之间那狭窄的空地上,跪着一些三五成群,蓬头垢面的日本女人,最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二十刚出头,面前用“马粪纸”立了一个牌子,上写:“钱的不要,老婆的干活,妹妹的干活。”同时,她们用嘶哑的声音,高喊着这三句话。
这声音好像撕裂了明子的心,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扶着苗云的手这回抓得更紧。苗云奇怪地问:“她们在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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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神》第三章(7)
明子呜咽着说:“……她们说:‘什么钱都不要,愿意嫁给任何人……或者是……当妹妹!’”
苗云半天没有回答。他们走进一条巷子,明子说:“这儿就是大经路。三十九号在哪儿呢?”边说边一个一个地看门牌号。
前面出现了一片经日本人改造了的西式住房,外表很像西洋人的住宅,每栋都有院子,相距也不远,像中国瓦房那样的顶,不是楼,较矮,最突出的是每栋都有一支又高又粗的烟囱。还有用树皮钉起来的院墙。明子一眼就看到了三十九号门牌。因为在门牌上面挂了一只用颜色画的眼睛,眼球里有个红十字,下面有块小匾,上写“眼科博士信一教授诊所”。
院子里无人,很安静。明子小声对苗云说:“哥,就是这儿,医生是日本人。”“对!老田就这么交待的。”苗云说。
不等他们敲门,从里面走出一个人,穿了一件白大褂、白帽、白口罩,除了眼睛之外,差不多全身都被遮住了。来人只说了一句:“看病请进。”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这是栋西洋式与日本式混合在一起的住宅,室内十分阴暗和狭小。铺“榻榻米”的地面已经改成木板,进门也不必再脱鞋。这是一间病人按顺序等待看病的候诊室。很干净,有一条长椅和办公用的桌子。墙上贴着两张布告。
不等明子问什么,那“白衣人”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问:“你叫苗云吗?”
苗云点点头:“嗯。”白衣人说:“跟我来。”这个人扶着苗云向另一间房门走去。明子紧跟在后,却被“白衣人”拦住说:“请在这儿等!”说完,就领着苗云走了进去,随手关上那扇门,门上写着:“检查治疗室”。
5
望月明子不放心,踮起脚尖,从门玻璃上往里看,只见一个白发的老医生,正在给苗云看眼睛。那个“白衣人”在一旁帮助。明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疲倦地坐在长椅上。她东张张,西望望,发现背后墙上也贴了一张布告,无意地瞧了瞧,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布告
按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令,关于“日侨俘遣返事宜”:
一、据日侨联络总处对人数的统计:哈尔滨一带为三十五万人。长春、沈阳等地为九十万人(包括鞍山、抚顺、锦州、阜新等地)。营口、凤城约二十万人。包括旅大在内共一百一十万人左右。妇女占百分之七十,儿童占百分之十……
二、划定集中地区:……
三、编组细则:……
四、遣送顺序:……
五、遣送对象:……日本妇女,凡在投降后与中国人同居或结婚的一律遣送,不准暗藏……
明子坐在那儿望着这张布告发愣。直到门外传来汽车马达的声音把她从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