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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19971998(第1页)

记忆中,我曾出现在姐姐的订婚仪式上。可惜我既不是那个西装革履、跟周围的人谈笑风生的万人迷,也不是那个吸多了可卡因、一边踩着乔丹运动鞋跳查尔斯顿舞一边跟女学生调情的家伙。饮料柜旁那个不起眼的二十四岁男子,站在一堆陌生人中间手足无措的家伙才是我。我一边使劲把四分之一块柠檬的汁水挤到饮料里,一边想着童年时代的生日聚会和节庆。那时候,我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有着使不完的劲儿。现在这一切都去哪儿了?我念了法律专业,却又半途而废;之后当了摄影师,也并没有什么建树。也该如此,我想。因为一直以来,自怨自艾的情绪不断在我心中滋长。

聚会上唯一一个跟我一样失魂落魄的人是丽兹的未婚夫罗伯特·施万。他是一位成功的爵士钢琴演奏家,但丽兹根本就不喜欢爵士乐。丽兹为什么会看上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谜。姐姐一向对英俊风趣的男人毫无抵抗力,总是贪婪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对于这点我一直很钦佩。可她的未婚夫却瘦骨嶙峋,一头黑色鬈发,四十五六岁,长了一双保罗·奥斯特的眼睛,加上一副古怪的络腮胡,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多无聊的一个家伙!”有个男人在我耳边说,“之前跟他聊了十分钟,真不知道她喜欢他哪点。”

哥哥带着他的女朋友走了过来。埃莱娜个头不高,黑发,身体结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她不好意思地跟我拥抱了一下,替我摘掉了粘在西装上的一根绒毛。

我也尴尬地跟马蒂打了个招呼。上一次见他是在阿姨的葬礼上,我们起了点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恭喜你,”我说,“莫罗博士。”

“还可以,是吧?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博士。”马蒂微微一笑,“虽然我其实一直有读博的想法。”

我们朝姐姐那边望去。她当时二十七岁,那天晚上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一头金发高高盘起,再加上一双高跟鞋,个头几乎可以藐视全场。丽兹似乎从宾客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魅力,以为大家都爱上了她。她热情洋溢地发表演讲,又使劲亲了亲自己的未婚夫,接着就像一只蜜蜂一样,穿梭在宾客中间,四处播撒她的魅力。她不时开怀大笑,把大家的眼球都吸引了过去;毕竟无论姐姐做什么,都必须吸引眼球。她这副样子,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摄像师在一旁指挥。笑得再灿烂一点,很好,现在稍微噘一噘嘴,来个暧昧的小表情。她看人的样子像是有一盏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就会爱上她。连我也要沦陷了。

时光荏苒。小时候我常常在夜里溜进她的房间,她往往还在看书或者画漫画,任凭我钻进她的被窝。每次,我都惊讶于她的双脚竟如此暖和,甚至有些发烫。她常常跟我提起班上的男生,说这个有多么可爱,那个又是多么讨厌。我屏气凝神听着这些胡话,暗自为姐姐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一切而感到自豪。有时候,她自顾自地看书或者听音乐,我就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我很享受这一时刻。父母睡在走廊的尽头,马蒂的房间就在隔壁,一切都那么安稳舒适,我偎依在丽兹身旁,在她沙沙的翻书声中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记忆则被染上了一层阴暗的颜色。

四个月后,一阵不期而至的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当时我住在汉堡港口附近一座破旧的公寓楼里,几乎来不及多想,就匆忙坐上火车去柏林见丽兹。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家里安静得可怕,但安静从来不是姐姐的风格。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射进过道,脏兮兮的餐具在厨房的水槽里堆成了小山。一把破吉他挡在门口,差点把我绊了一跤。

卧室里满是线香和呕吐物的气味。丽兹半睁着眼坐在地上,身旁围着一群人,显然是她的朋友,大多数我都不认识。她的未婚夫却不见踪影。

“她怎么了?”

我跪坐在丽兹身旁。她只穿了一条内裤和一件毛衣,眼眶周围是一圈青黑色。她似乎没认出我,嘴里兀自嘟哝着她脑袋里的放大镜和城市治理问题。

“她精神崩溃了,”我在订婚仪式上见过的丽兹的一个女伴对我说,“她半裸着站在街上,对行人骂骂咧咧。”

我撩开姐姐脸上湿漉漉的头发,问:“她吸了什么?”

“不知道,可卡因,摇头丸,一点镇静剂和迷幻药之类的。”

“她未婚夫在哪儿?”

“你还不知道?罗伯特早就跟她分手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我给马蒂在维也纳的公司打了个电话。

“千万别把她送到医院去,”他一再说,“我派个熟悉的内科医生去找你,我也尽快赶过去。”

突然,丽兹好像清醒了过来。她朝我伸出手,像哄小孩一样对我说:“啊,我的小弟弟,你来干吗啊?”

接着,她冲着我一阵狂笑。笑声撕心裂肺,癫狂至极。她还一直盯着我看,却不是用从前那种大姐姐般亲近的眼神,而是用一种冰冷、戏谑、高高在上的眼神,许多男人曾被这种眼神折磨得疲惫不堪,大概只有罗伯特·施万能勉强忍受。她一个劲儿地狂笑,笑得我心里发麻。丽兹有了一双深渊般的黑色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一直在坠落,坠落,坠落。

她喜欢这种坠落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到?”我问马蒂。

“我坐下一班飞机。”他的语气很是着急,我在电话里听到了下楼和开门的声音。与往常一样,他又反复检查起了门把手,一共八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听见了吗?”

就在这时,丽兹示意我靠近一些,好在我耳边说句悄悄话。她看上去有些激动,就像一个突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的小孩。我凑过去,手里还拿着电话。一直等到我凑得很近了,她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它是我杀的。”

“什么?”我问。

“它死了,我杀了它。”她重复道。

一九九八年夏天,我们姐弟三人时隔多年后重返贝迪拉克。这是马蒂的主意,不久前,他叫人把奶奶留给我们的老屋装修了一番。他说他可以在法国工作一阵,埃莱娜过几天就会过去陪他。我们聊起这件事,就像聊起一段计划已久的旅行。但这场旅行真正的原因是我们担心丽兹的状况。自打那次堕胎和精神崩溃之后,她依旧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雷雨交加,雨刷忙个不停。哥哥驾驶着梅赛德斯走在乡间小道上,丽兹已经睡着了。我望向窗外,认出了许多场景:似曾相识的城堡,绚烂的农田。我回想起小时候经常放在手里拨弄的法郎银币,还有握着方向盘的父亲和听着披头士磁带的母亲。

等到了贝迪拉克,雨也停了。空气十分清新,凉爽舒适。马蒂第一个下车走到门前。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穿着皮夹克、叼着烟斗的父亲,从前他总是第一个下车走到门前。多年之后故地重游,那感觉就像头一次观看一部黑白老电影的彩色版。街尾的房子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花园里的露台上摆放着桌椅,红色瓦片铺的屋顶脏兮兮的,深绿色的大门上依然锈迹斑驳。但屋子里已经彻底变了样。厨房和客厅之间的墙被拆掉了,整个房间宽敞舒适了不少,书架、沙发和壁炉在前半截,后半截则是灶台、水槽和木头餐桌。

“这座房子现在焕然一新。”马蒂带我们四处参观了一番,“浴室重新装修过,二楼的地面铺上了瓷砖,那些脏兮兮的地毯都被换掉了。只有奶奶留下的抽屉柜、桌子和橱柜还在里面。”

他在我们面前显得趾高气扬。他和托尼是最早嗅到互联网行业商机的人。他们的公司搭建了一个精英交友网站,供经理、律师、银行家、政客和记者联系交流。他们的创业公司发展迅速,马蒂在路上跟我们说,微软打算出七位数的价钱收购。好吧,我想,说不定还能从他那儿借点钱。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没怎么交谈,最后干脆彻底陷入了沉默。我想起了儿时有说有笑的晚餐,哥哥姐姐经常拌嘴,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全家人都会捧腹大笑。而现在,我们就像三个久疏战阵的演员,虽有缘重逢,却已经忘了自己的经典台词。

不知何时,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从包里拿出一个放照片的文件袋。“这是我给一家画廊的供稿。”那是我的新作,一套关于“不经意之美”的系列照片。有张照片拍的是云雾缭绕的山谷,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黑色的树梢依稀可见。另几张照片上则是青苔遍布、荒凉破败的林中小屋和一个刚刚系紧鞋带、准备去追逐同伴的小男孩。就在他快要追上他们的时候,我按下了快门。

姐姐一把抢过照片。“我很喜欢。”她说。但我感觉她根本就没好好看照片,更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细节和内涵。

马蒂倒是看得很仔细:“我真觉得你拍得不错,很好地模仿了萨尔加多或卡蒂埃-布雷松的风格……”

“但是?”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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