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星期五,过两天便是礼拜日了。杨杏园因为人家有约在先,便在家恭候。
平常十二点吃午饭的。今天到了十二点钟,还不见客来。就叫听差通知富氏兄弟,
可以先用饭,不必等了。一直等到十二点半,史科莲才来。因为这里的听差,已经
认得她,由她一直进去。她一进那后院子门,杨杏园早隔着玻璃窗看见了。见她穿
一件杏黄色槟榔格子布的长衫,梳着一条松根辫子,听着步履声得得,知道她穿了
一双皮鞋。连忙迎了出来,见她满脸生春,比平常却不同了。史科莲先笑道:“真
对不住,要您久候了。走到街上,遇着两位同学,一定拉到她府上闲坐。她们还要
留我吃饭,我因为怕您候得太久,好容易才告辞出来了。”杨杏园道:“那就在这
里便饭罢。”史科莲道:“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杨杏园道:“我也没有吃饭,又
不费什么事,就是平常随便的菜,又何必固辞呢。”史科莲道:“倒不是因辞。我
看见前面桌上的碗,还没有收去,猜您已吃过了。吃过了,再预备,可就费事。”
杨杏园道:“那是富氏弟兄吃饭的碗,我却没有吃饭呢。”史科莲道:“杨先生为
什么不吃饭?”杨杏园道:“我因为密斯史约了上午来,上午来,自然是没有吃饭
的了。既然没有吃饭,我这里就该预备。但是请客不能让客独吃,所以我就留着肚
子好来奉陪。”史科莲笑道:“这样说,我就不敢当。以后要来,我只好下午来。”
杨杏园道:“下午来,就不能请吃晚饭吗?”史科莲一想,这话很对,不觉一笑。
当时杨杏园就叫听差把饭开到屋子里来,菜饭全放在写字台上。杨杏园让史科
莲坐在自己写字的椅子上,自己却对面坐了。史科莲一看那菜,一碟叉烧肉,一碟
炝蚶子,一碟油蒸马头鱼,一碟糖醋排骨。另外一碗素烧蚕豆,一碗黄瓜鸡片汤。
不由笑道:“菜支配得好。这竟是预备好了请客的,怎样说是便饭呢?”杨杏园道:
“我呢,自然没有这种资格,可以吃这样时新而又讲究的菜。可是我的主人翁,他
们是资产阶级……”史科莲连忙笑着说道:“您错了,您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这菜里面,有好几样是广东口味,平常的人,是不大吃的,尤其是这马头鱼,
简直不曾看见外省人常吃。所以我料定了杨先生特设的。”杨杏园道:“既然指出
破绽来了,我也只好承认。可是这样的请客,未免太简单,我只好说是便饭。一指
明,我倒不好意思了。”史科莲道:“就是这样办,已经十分客气了。再要嫌简单,
二次我就不敢叨扰。而且吃东西,只要口味好,不在乎多少。从前我寄居在敝亲家
里,对于他们每餐一满桌菜,我很反对。因为吃东西和逛名胜一样,逛名胜要留一
两处不到,留着想想,若全逛了,结果,容易得着‘不过如此’四个字的批评。吃
东西不尽兴,后来容易想到哪样东西好吃,老是惦记着。若是太吃饱,就会腻的,
一点余味没有了。”杨杏园笑道:“密斯史这一番妙论,扩而充之……”史科莲笑
道:“我不敢掠人之美,这是冬青姊说的话。”杨杏园道:“是,她的主张总是如
此,以为无论什么都不可太满足了。许久没有来信,难道也是这个缘故吗?”史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