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事发后,他便以练武为由搬到了南院。南院是四院中最破的院子,异常清冷,春时也可见黄叶凋落之景,处处弥漫着肃杀之气,建成后就未住人,早成了堆放杂物的库仓。不过肃杀清冷的环境正好与他当时的心态想通,极适练武。从此南院便成了他的私人领地,任何人哪怕敲门提醒他吃饭的下人都会被他大骂一顿,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南院住着一个凶阎罗,不但不敢再去,就连路过院子都成了府中人需要犹豫的事,生怕触了阎罗的霉头。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闭关,一日三餐仍旧赴宴,对于母的话也依旧听从,可他的性格越发暴躁乖戾,蓝府上下从长辈到仆人都与他发生过冲突,除了蓝韵之。蓝韵之也是唯一敢扣南院大门的人。
他从未对这个妹妹发过脾气,反倒因为妹妹常年的体贴关怀,对她渐生情愫,慢慢地蓝韵之成了他今生唯一所求,什么浅湖村的仇恨他都可以不记,只要蓝韵之永远伴在身边就好。
他接着说道:
“十六岁的时候,我壮着胆子让娘将韵之许配给我,当时正值宁国与天辙的生死之战,到处兵荒马乱,就连这个偏远的沧州也波及不少,我想着只要娘答应,我立刻可以带着韵之远走高飞,从此蓝家便与我互不相欠,娘虽允了此事,却以担心战事祸及女儿为由暂且搁下。直到年后,宁国灭亡,宁君自刎,新君刚立,我满怀激动地跑去找娘,却看见天辙的开国大将带着数十箱金银珠宝前来提亲,而娘却连一个字都没说,直接将韵之嫁了出去”
这个性格孤僻的汉子一向坚强,却在众人前抹了把鼻涕,然后张开虎口撑住额头以蔽双眼,避免自己凄恻流泪的弱态成为他人的笑柄。
蓝鸿鸢道:
“小时候你总想练狂刀被我一次次地拒绝,后面十多年你都没提这两个字,唯独韵之出嫁那年你为了得到狂刀竟不惜和我动起了手,可惜被我打败。现在想来,若是你得了狂刀,八成是要用它将蓝家人赶尽杀绝以报你浅湖村大仇和失妻之仇。”
这结论并非风玄告知,而是蓝鸿鸢自行推断出的。蓝家家规甚是严苛,不许门人私自参与武林之事,更不准私斗,这也是为什么蓝家晚辈再不愿练功的原因,就算练成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如此蓝逸之闭关练武自然少不了别的原因。
蓝逸之也不避讳,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只一掌,就把那玉盘大的圆桌拍成几瓣。
“不错,恨只恨我后天努力也赶不上先天资质平庸,我若有韵之一半聪明,你这个蓝老儿岂能活到现在?”
那声爹他已叫不出口了,现在坐在他身边的,除了叶烟澜和向月两个局外人,其他人都是大仇。
“所以你与你的父亲和姐姐里应外合,先杀了你娘,然后再找机会对付其他人?”
蓝鸿鸢听着自己养大的小儿子如此称呼自己难免有些失落。
“我没杀娘。”
蓝逸之从袖兜里抖落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白纸,纸上的墨迹已微微散开。
“自从我亲爹入府后,娘就感觉如坐针毡,或是天理报应,做贼心虚。加上姐姐以书信恫吓,她这才知道是浅湖余人复仇来了,奈何没脸当面和你说破,便自己右掌半旋打在后背上。事前她将姐姐的复仇信和留给你的绝笔一同放我桌上,并留下字条,若事发,此信或许能在你面前保我一命,若无事我必须将信永久保存,留待事发保命。她虽然没有遵守娶妻之诺,但还是疼我的,死前还能为我担忧,这也是我到现在还愿意喊她一声娘的原因。”
蓝家的大碎魂手虽能让人立刻痛死,但蓝老夫人未用全力,并非她怯死,而是她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喷出淤积的一口血,作出他杀之状,以此来提醒蓝鸿鸢保护好蓝家。她的自尽之举也算是为损害了蓝家名声赎清了罪。
蓝鸿鸢接过几张白纸,找到亡妻留下的遗言,字字句句都是她对蓝家的歉意,言辞恳切乞求他的原谅。
“她,为什么这么看我?”
看到亡妻的遗言,蓝鸿鸢大失所望。
因为他一直是一个理性的人,深知此事根源在于先父迷信,哪怕妻子主动说清事情原委,也绝不会怪她。可惜她一直对蓝家抱有偏见,认为蓝家之长一定是古板、不近人情且以名声为重的大男人,才有了这桩惨祸。
蓝鸿鸢将亡妻的绝笔折齐藏入袖中,对蓝逸之道:
“我虽称不上英雄,但也明辨是非,若你十一岁那年将此事告知,我非但不可能杀你以保蓝家名声,反而会派出人手寻找当年浅湖村余人,就算散尽家财,也定会赎清蓝家前人之过。还有,拙荆死了我原本不想多言,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她之所以未将韵之嫁给你,是怕你将蓝家之恨全数转加在韵之身上,以韵之来逼迫蓝家就范,这事儿,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今天?现在她死了,说什么还不是由你?”
众人也是不解,蓝老夫人已亡故半月,如何又能起身将当年想法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