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理性,”贺逐山淡淡道,“智慧是理性的。”
“但最高的智慧是非理性的,”阿尔文笑了笑,“那种智慧能够超越机器——人类的智慧。”
“我不同意。”贺逐山皱眉,“一台量子计算机能解决的问题,可能是一个人类一辈子能解决的问题数量的千万亿倍。就比如说……数学。数学是逻辑的理性。只有有序的逻辑才能一环一环解决问题,这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最正确的教育。
“理性。”阿尔文点头附和,“在这个充斥着暴力与冲动的世界确实非常重要。但今天……您的理性,却恰恰是被感性破坏的。”
“——如果纯粹只考虑理性,”他抬头,状似随意地看了贺逐山一眼,“您应该与特行局迅速达成一致,同意合作,将密码的破译方式全盘托出——毕竟您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找到了密码的正确算法,如果听从理性的指引,明哲保身,绝不致招来之后的横祸。”
“……但保护我的学生也是一种理性的原则逻辑。这种原则的优先级高于对我自身的保护。这恰恰是……有序的表现。”贺逐山顿了顿,强辩道。
“您竟然能把英勇献身说得这么冷漠疏离,”阿尔文弯了弯嘴角,“实在是太可爱了。但是,就算如此吧,就算真的是那样——后来面对我的死缠烂打,如果只考虑理性,十分钟前您就应该拒绝我替您看伤的请求,将我扫地出门。但您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
贺逐山把“你要不要脸”都写在了脸上:“因为我不想得罪一个联盟高层。”
“说谎。”
阿尔文耸肩:“您明知道我绝不会伤害您——从您见到我的第一眼,您就在心里估量、计算、寻找我一切所作所为的原因、动机与结论。下车之前,想必您心里已经得出答案。”
“那么,您为什么不赶我走呢?”
阿尔文一边慢条斯理地替贺逐山敷冰袋,一边若无其事一般笑着,和贺逐山说闲话。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脸也上扬,看了贺逐山一眼,眼睛里是一点促狭、捉弄,像在逗一只愤怒的猫,但贺逐山捕捉到了来自猎人的危险气息。
果然,阿尔文说:“因为我属于联盟,是代表着权威与暴力的对您施害的一方,但我又偏偏是这一方里唯一曾对您施与援手、将您拉出深渊的人,于是您对我既好奇又畏惧,在特殊的条件下产生了某种心理情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种畸形的依赖会在与上位者的频繁接触中迅速转化成好感……比如现在,您是否在期待我对您做些什么?”
心跳在这刹那快了一拍。
“于是对我来说,我最大的砝码就是……什么也不做。您会自己凑上来的。”
阿尔文眼里依旧含笑,状似专心地替手腕敷药,但挑目来看时,贺逐山知道他一直在周密地关注着自己。药膏冰凉,肌肤相亲的暧昧触感又让人发痒。被看穿的畏惧感使贺逐山感到脊背微凉,果然,阿尔文说:“而对您来说,您破译出了那份密码,或者说起码掌握了破译它的方法——这是您最重要的砝码,是您的底气,您因此敢于大着胆子引狼入室。”
冰袋摁在手腕高肿的淤血块上,贺逐山吃痛,顺势猛收回手。
“这就是你的目的?”他低声道,“你是为了那份密码来的?”
“不,”阿尔文又若无其事地把冰袋收回去,“我就是单纯地想和您说说话。”
“真的,我发誓,绝没有别的类似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应当更进一步之类的欺师灭祖的想法。”
“……”
贺逐山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您能破译出那份密码,我一点也不意外,”阿尔文笑得两肩耸动,装没看见贺逐山大脑宕机的窘态,“四年前您就在公学学报上发表过一篇关于多重、多比特与多密钥长度的非对称算法的论文。文……哦,文森特留下的密码就使用了这种方案模式。”
“……你看过那篇草稿?”
“我看过。我读过您所有的论文。或者说……我读过您所有的、系统内可查阅的信息与资料。”年轻人歪了歪头,“不出意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您的人。”
“……你知道这种话听起来很可怕么。”贺逐山垂眼,纤长的睫毛遮掩了情绪。
但他默默坐远的小动作非常明显,阿尔文故作无辜地笑着摇头。
“你可以走了。”贺逐山不动声色地掩了掩衣襟,“我会自己换药。”
阿尔文竟乖顺地点了点头。
“所以,其实上楼来,我是想说,”他拎起挂在玄关的大衣时忽然开口:“我与您看见的我,和您以为的我都截然不同。我接近您是有目的,但那个目的相当纯粹,纯粹得已经被您彻底看穿,已经向您彻底剖白了。而这个东西,”他摘下大衣上的月形肩章,“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当为了您,必须做出选择时——”
他的目光甚至未从贺逐山脸上挪开过,冷漠而随意地把肩章丢进垃圾桶。
“咚!”
铁片碰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黑色的影子闻风而动,从卧室里冲了出来。
猫直扑阿尔文而去,贺逐山一惊:“不可以咬——”
但“人”字还没出口,一向见人就挠的大胖猫已经一头撞到阿尔文腿上,球似的骨碌碌滚落在地,抬头眨巴眨巴眼睛,下一秒竟开始“喵呜喵呜”,一边打呼噜,一边心满意足地用脑袋蹭阿尔文皮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