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啊。”老头飘飘荡荡的感概,“我有几百年没来了。人间啊。”他死灰的脸上浮出扬眉吐气的欣慰,“料不到我还能重回人间啊。”
我也料不到这么快就能回来。不过,比这更值得注意的是全身涌上来的离奇感觉,说不上来,就是非常离奇。并且,极其不可思议的感觉到了寒冷以及疼痛,痛感来得异常尖锐,一时半会开不了口。
“那个把幽冥封印凿个洞的人是谁?”他低下头来问我。可是眼神一直捕捉不到我。“姑娘?姑娘?”他转个身四下找我。
“我在这里!”怕被他那只大脚丫子踩到,我在他身旁使劲叫。
他腾地调转回身,视线下移,然后愣住。“你……”他俯下身瞄着我,“你怎么附到猫身上去了?”
猫?!猫????!!
我猛的支起身子,手,脚,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溪流,立刻撒腿跑过去,水面黯淡地映出一只瘦巴拉叽,满身是血的……猫。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一刻钟后,老头抱起我,“你的一魂半魄受不了人间阳气,找个替身附上去是出于本能,习惯就好了。”
在我有限的人生旅途里,曾发生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考验了我曾经纤细敏感的神经,但那些经验里绝对不包含有朝一日变成一只猫的心理延伸准备。所以我进入暂崩溃阶段,对外界任何事物都不能给予回应。
“尸气漫天呐,这种气味百年前魔乱的时候我也闻到过。那个叫你舍不得的人,真是不得了,捣乱天地六合,致日夜不继,人间百鬼行。喂,小喵,他这么大兴风浪不会是为了找你吧?咦?”他把我提到眼皮子底下,“哭什么?能回到人间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哭什么?”
我抬起猫爪捂住眼睛,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哭得惨痛不已。
老子以前养过的猫还有个正经神气的名字:大饼,这鬼老头乘我崩溃竟顾自在那给我一个女“人”取这种小气巴拉的腻歪歪的名字。宠物气!一点不人气!一点不拉风!我是人(?),我是人(??),好吧,我以前是人,现在是鬼,可是不是宠物!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好吧,我只是受够了,从生到死,从死到望乡台,再到现在这地步,我受够了。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行到这一步,落下压垮我了。大哭。
“哎哟哎哟,你别乱扭呀,哎哟!”
我落下地,摔在黄泥尘土里哽出一口气,四肢贴地毫无生气地趴着。听老鬼蹲在我身边絮叨,“你别这样,要不我带你去找那个人。他那么有能耐,把你重新变成人应该也不难吧。”
勒风……我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黄尘,抽抽鼻子,“绝尘山庄。他在绝尘山庄。”
老鬼笑起来,“好,我们去绝尘山庄。”
“噢?你们要去绝尘山庄?”
顺着那黯淡天光,长长一抹稀影拉到我们脚下,那把声音淡薄却有异常华丽的笑音。他越走越近,近得好似要以一种高山仰止的心境去瞻仰他的脸。于是老鬼双膝一软,没出息地瘫倒在地。
“放,放过我吧……”老鬼声泪俱下地伏身那人身前。
那人不理会老鬼,眼珠嘀溜溜落到我身上。“你要去绝尘庄?”
我垂下眼,抓抓头舔舔爪子,扮宠物的白痴相。我是一只猫,我是一只猫,我是一只猫,摇头晃脑,颠颠地迈步走开去。我只是一只猫,拉拉拉……
才迈出三步,脖子就给一只大手揪住了,“原来只是只猫。刚才难道我听错了?”他把我抓到眼前,跟我眼对眼,我猛的被那双眼中华丽的色泽给轰得晕头转向,一时忘了挣扎。
他勾唇,祸国殃民地笑着说:“遇到我算你走运。”他自说自话地把我抱在怀里,这才垂下眼去看老鬼,“人就是人,鬼就是鬼。”他伸出手,指尖一点光,“何必栖惶于人间,不如归去。”
老鬼缩在这人脚边,听到这话含泪抬起头来,“饶了我这次吧,来此间我也是身不由已。”
“念你未曾作恶。”他措辞利落,手起光芒轻闪,老鬼已经渐渐透明。
消失前他嘴唇动了动,我看出他是在说,“你保重。”便轻轻点个头,不料立刻被提到那双笑弯弯的眼前。“呐,你听得懂人话。”祈使句。
我慌忙摇头。
“原来又是我搞错了。”他凑近脸,笑得很欠揍。
这人,这人绝对不是善碴。我全身寒毛直竖,经验老道的鬼都被他吓得跪在地上哭,我这个半吊子的鬼,搞不好眨下眼就能被灭了。村庄那头那只狗又开始凄惨地叫起来,声音拉长拉长,无限凄惨。
“来,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你叫什么?”他兴致盎然地勾勾我的下巴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