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院门边一个士兵打扮的人依着门框,兀自拍着手掌,一脸奸笑,说道:“好,好箭法,射的好!将来必能立大功。”
云津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把剩下的两只箭射出,便转身进了屋。来的那人三十岁模样,个子不高,蓄着八字小胡,此时也不言语,只在院里踱步等着。不一会儿,云津从屋里走了出来,扬手丢给那人一个钱袋,说道:“拿去!”
那人伸手接住,解开钱袋往手里倒,见哗啦啦全是铜板,脸上很是不高兴,又听咚一声,钱袋里掉出一块银子,这才喜出望外。把银子收了,又把铜板倒回钱袋,丢给了云津,一脸假笑,说道:“兄弟放心,你的事儿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你只管安心。日后建功立业,可别忘了老哥便是。”
云津手里攥着钱袋,心里恨不得活劈了眼前这人。但转念一想,这人不过是个兵痞,不管怎样,面子上不能撕破,暂且不与他计较。于是复起平日随和的面孔,淡笑道:“哪里哪里,能有口饭吃,小弟就很知足了,比起在登州之时吃的罪,这里已经是极好的了,哪还敢谈什么建功立业?还是马四哥够义气,要不然,兄弟早就被拉出去砍了头。”
那人听了这话,很是高兴,挥手道:“诶,都是兄弟,说什么客气话,老哥还不是全仗你照顾。哈哈!不打扰兄弟练功,老哥走了。”说完便出了院子。
云津冲到门边,咣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拔下垛子上的三支箭,开始重射,拉着弓瞄了半天,终于把弓丢在了地上,愤愤的出了口气。转身进屋拿出一截铁棍,开始练刀法。
他并不会什么精妙刀术,只是军中练兵所用的寻常刀法,招式简朴无华,但老兵们常说,这些都是很实用的招式,所以云津练的很用心。在辽阳时云津经常向老兵们请教武艺,大家也都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老兵们也乐于传授。虽然只是一招半式,别人都觉得没什么用,但云津清楚,这些招式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总结出来的,在危急时刻能用来保命,因此学得也格外用心。不仅如此,云津还读了不少兵书,对兵书上的武术也都用心练习。两年下来,他的武艺在军中已很是不错。辽阳城破时云津能逃出来,也多亏了平日的苦练。
云津练了几路刀,又练老兵们传授的招式,这些招式只能在特定情形下使用,多是些反守为攻的招式,很错融汇到一起,只能一招一招的单练。最后又双手持棍,练了一路戚家刀法。云津觉得怒气消了些,便捡起弓箭开始练习。弓箭是李小山教的,对于李小山的箭法,云津很是佩服,所以想向他学,李小山又是个真诚朴实的人,一听云津说要学射箭,便欣然答应,而且教的很用心,云津十分感激。
云津的弓早没了弹力,射不远,只能拿来练习用。虽然拉弓很省力,可箭却只有三只,射完了就要跑去把箭拔回来。练了一刻钟,云津也来回跑了几十趟,实在有些累了,于是便依在墙边休息。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手帕,想擦一下颈上的汗,手伸到到了脖子边,却又放下,抬头怔怔地看天上的明月,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又把手帕放回了怀里。
云津已想不起家人的样子,只记得小时候自己名叫狗子,每天在河边放羊,跟在一群孩子后面玩耍,等黄昏时就牵了羊回家。从别的孩子口中,云津隐约知道自己是父母捡来的,不是亲生的。这一切似乎都说的通,自从五岁那年多了个弟弟,云津就感觉到了自己受到疏远。每天父母总是打发他出去放羊,连话都很少跟他说。但他生性恬淡,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一直到八岁那年的一天。
那一天村子里来了个书生打扮的人,村里人都出来看。云津当时在河边放羊,几个孩子疯了似跑来,说有人找他,然后拉了他就走,一路把他拉回了家。在家里他见到了那个书生,还有面有喜色的父母。之后那书生一直在屋里和父母说话,云津和一群小孩在屋外,听着邻居们议论纷纷。从村里人谈话中,云津知道那个书生是邻县的一个秀才,也有人说是个举人;还有人说是狗子的生父,这是来寻儿子来了。。。。。。
很快书生走了,村里人都围上去问父母是什么事,父母却什么也不说,但看上去却是很高兴的样子,于是村里人都说肯定是好事。之后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异样,云津依旧每天和小孩们玩耍,到河边放羊。突然有一天早上,当他醒来时发现家里人都不见了,连家人的衣服和院里的牛羊都不见了。他们家只有一间瓦房和三间草房,云津找遍了所有角落也没找到家人,很是着急,然后他哭着在村子里找,找了一天也没找到,问村里人也都说不知道。到了晚上,好心的邻居给他端了饭,云津哭了一天,又累又饿,吃了饭就睡着了。之后几天,云津每天坐在门口,希望父母会突然回来,可一直等了半个月,也不见人出现。云津意识到自己被丢弃了,可为什么呢,因为不是亲生的?他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悲苦。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若不是村里人轮流周济他饭吃,他怕早就饿死了。
好在之前的那个书生又来了,听说了情况,很是惊讶,于是他把云津带走了。
这之后的几年,云津一直住在禹州城外的一个私塾里,与一群小学生一起跟着一个大胡子先生读书认字,就在那时,他有了云津这个名子。
一晃六年过去了,云津也已经十五岁。这一天卢先生说身体不适,让学生们提前回家去。云津吃住都在塾里,所以没走,一个人在屋里练字,心里想着黄昏时该去先生家问候一下。突然外面谈笑声传来,云津心头一惊:好像是卢先生的声音。正要迎出去,却见先生已经引了一人走了进来,指着云津对那人说:“就是他了。”
那人青衫青巾,三十岁样子,面皮白净,胡须也修的十分整齐。他看了看云津,笑道:“几年没见,就长这么高了!”
云津恍然记起,这人正是带自己来此地的那个书生,于是赶忙跪到地上,向那书生说道:“先生大恩,学生不曾拜谢,今日终于得见,请受学生一拜。”说完向那书生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这可使不得!”书生赶忙扶云津起来,说道:“这先生二字,可莫对我说。论起来,你我还算是同窗哩。卢先生也是我的受业恩师。”
卢先生在一旁笑道:“惭愧啊!你已是一方举子,先生却还只是个生员。这恩师二字,可莫再对我说。”
那书生也笑道:“老师淡泊功名,虽有满腹经纶,不去考试,学生也没有办法。”
云津见两个人打趣,心想他们二人关系必定十分亲密。此时心中虽有许多疑问,却又不好插话,只好立在一边等候。
那书生拿起了云津写的字,感叹道:“不错,好字。写得一手好字,便是半个秀才。”
卢先生也点头:“这几年,学堂就他最为用功。”卢先生看了一眼云津,然后对书生说道:“你们就在此说吧!我出去走走。”说完便出去了。
云津知道这书生要说什么,心里激动起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那书生拉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旁,这才说道:“我本想早些来,一来是我前些年闭门读书,无暇顾及,二来是觉得你年纪还小,想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书生顿了一下,说道:“我与你从头说起吧!”
“那是十四多年前的事。那年我在西安府岳父家与我妻子完婚,随后带了妻子回许州老家。那一天是十一月十五,正好是二九天,我与内人刚走过洛南县,还没到河南地界。走到一处树林子时,听到有啼哭声,便停车查看。仆人说林子里有一个婴儿,我便与内人一同过去,果然在一棵老榆树下看见一个婴儿,当时裹在被褥里,哭个不停。那婴儿便是你了。”
云津聚精会神的听着,那书生说道:“我内人去抱了你,发现被褥里还有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都是银两,足有一百余两,还有一个十两的金锭。我让仆人们四下寻找,却找不到有其他人,只好带了你一起走。当时我新婚,妻子还没过家门,若是带一婴儿回家,必定遭人闲话,便想沿途给你找个收养的人家。一个仆人说他愿意收养,我当时很高兴,内人却私下提醒我说,怕那仆人是贪心你财物,才有此言。于是第二天,我便谎称丢了几件行李,连同你那包银两。果然如内人所料,那仆人再不提收养之事。又过了三四日,眼看要到许州,终于在禹州一个村子找到了一户人家。这家人并无儿女,想来会善待于你,不过我还是听了内人的主意,并未将那包银两当场交于那户人家。内人说且等你长大些,到了读书的年纪,再把钱拿给你父母供你读书。之后那银两便由内人保管。直到六年前,我来探望恩师,她便拿了银两于我,让我送于你的养父母,并言明只可供你读书之用。万不料他们竟因此弃你而去,实在是我一时疏忽。毕竟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寻常百姓人家哪见得这许多钱,怎能不贪心?唉,若非我再三言明那钱不可他用,你也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