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秩序虽然从来没有画出过全面详尽的蓝图,但从缴获的档案和实际发生的情况中可以清楚看出,希特勒自己是很明白他所要的是怎样的一种新秩序:一个由纳粹统治的欧洲,它的资源供德国利用,它的人民作为德意志主宰民族的奴隶,「不受欢迎的分子」必须灭绝——首先是犹太人,其次是东方的许多斯拉夫族,特别是他们之中的知识分子。
犹太人和斯拉夫人是Untermenschen——劣等民族。在希特勒看来,这些人根本无权活在世上。只有斯拉夫人中的一部分人,给德国主子做奴隶、耕耕地。开开矿,也许还有点用处。东方几个大城市:莫斯科、列宁格勒和华沙,必须永远从地球上消灭掉,而且俄国人、波兰人和其他斯拉夫人的文化也必须毁灭干净,也不许这些国家的人民得到正常的教育,他们的发达的工业的设备要加以拆除,运到德国。这些国家的人民只许从事农业,以便生产粮食供应德国,而给他们自己留下的粮食,只够勉强维持生命。纳粹首领们认为,欧洲本身必须成为「无犹太人」的欧洲。
「一个俄国人或捷克人的遭遇如何,丝毫不能使我感到兴趣。」一九四三年十月四日,海因里希·希姆莱在波森对他的党卫队军官发表一篇机密讲话时这样说。希姆莱这时是党卫队和第三帝国整个警察系统的领导人,其地位仅次于希特勒。他不仅对八○○○万德国人,而且还对两倍于此数的被征服人民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如果这些民族在改进我们的血型方面有些优点可以利用(希姆莱又说),则利用之,必要时还可以把他们的儿童掳掠到德国来,由我们抚养成人,这些民族是生活得富裕还是像牲畜一样饿死,我全都不感兴趣;只有在我们需要他们为我们的文化做奴隶的时候,我才对他们感到兴趣。我之所以关心一万名俄国妇女在挖反坦克壕沟时是否累死,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想知道她们为德国建筑的反坦克战壕完成了没有——
一九四三年希姆莱在波森发表的这次讲话,下文还要谈到,因为它涉及到新秩序的其他方面的情况。在他发表这次讲话以前很久,纳粹领导人对于如何奴役东方人民的问题,就已提出一套主张,并拟定了计划。
一九四○年十月十五日,希特勒已经就捷克人——被他征服的第一个斯拉夫民族——的前途问题作出了决定。他们之中的半数将被「同化」,其主要办法是把他们送到德国去做奴隶劳工。另一半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则干脆「消灭掉」,有一份秘密报告在谈到这个问题时,就是用的「消灭掉」这个字眼。
两个星期以前,十月二日,元首对将要征服的第二个斯拉夫民族波兰人的命运,也已明确了思想。他的忠实秘书马丁·鲍曼遗下一份载有纳粹计划的长篇备忘录。希特勒曾把这个计划的要点给波兰残存部分的总督汉斯。弗朗克以及其他官员作了概括。
波兰人生来就该专门干下贱的劳动(希特勒强调说)——对于他们谈不上什么改善生活。波兰人的生活必须保持在最低的水平,不得有所提高——波兰人很懒,必须强迫他们从事劳动——(波兰的)总督辖区只是我们获得非熟练劳动力的来源——德国每年需要的劳工可以从那里获得。至于波兰的教士:
他们应按照我们的要求传教。若有教士不接我们的要求行事,就除掉他。教士的任务在于使波兰人安分守己、愚昧无知。
还有另外两个阶层的波兰人需要对付,这个纳粹独裁者也没有忘掉谈起他们。
必须记住,不能让波兰绅士阶层生存下去;哪里有这种人,就必须把他们消灭掉,不论听起来多么残忍——
波兰人只应该有一个主人,就是德国人。同时存在两个主人,是不可能、也是绝不允许的。因此,必须把波兰的知识分子的一切代表人物都灭绝。这听起来虽然残忍,但生活的法则就是如此。德国人把自己当做主宰民族、而斯拉夫民族必须做他们的奴隶的这一套痴心妄想,在对待俄国人方面表现得尤其狠毒。德国驻乌克兰专员、残暴不仁的埃里希·科赫于一九四三年三月五日在基辅所作的演说中把这种狠毒用心暴露无遗。
我们是「主宰民族」,我们必须严厉而公正地进行统治——我要取走这个国家的一切财富。我到这儿来不是降福布祥的——这里的居民必须劳动、劳动、再劳动——我们来到这里绝不是给他们散发灵粮神食。我们来到这里为的是给胜利打基础。
我们是一个主宰民族,我们必须记住,即使最下贱的德国工人,从人种上和生物学的方面看,也比这里的居民高贵千倍。
不到一年之前,一九四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当德军逼近俄国的伏尔加河和高加索油田时,希特勒的党务秘书和当时已成了他的得力助手的马丁·鲍曼给罗森堡写了一封长信,重申希特勒关于这个问题的观点。罗森堡的德国东方占领区事务部有一个官员把这封信的要点概述如下:
斯拉夫人该为我们劳动。一旦我们用不着他们了,可以让他们死去。因此,强迫他们打预防针以及由德国为他们提供医药是多余的。斯拉夫人的繁殖是不需要的。他们可以避孕或人工流产——越多采用越好。让他们受教育是危险的。计数能数到一百就够了——每多一个受教育的人就多一个未来的敌人。我们把宗教给他们留下来,作为他们消愁解闷的一种方法。至于粮食,除了绝对必要的数量之外,一点也不能多给。我们是主人,先得顾我们自己。
德国军队进入俄国之初,在许多地方曾被那些长期受到斯大林暴政压迫和恐怖统治的人作为解放者来欢迎。战争初期,俄国军队还发生过成批开小差的事。特别是在被俄国占领不久的波罗的海地区,以及在独立运动始终未被完全扑灭的乌克兰,许多人由于能从苏联的统治下获得自由——哪怕解放他们的是德国人——而感到欢欣鼓舞。
当时在柏林曾有少数人相信,如果希特勒注意策略,采取怀柔政策,答应把俄国人民从布尔什维克的虐政下解救出来(给他们宗教自由、经济自由,把集体农庄改为真正的合作社),最后建立一个自治政府,是能够把俄国人民争取过来的。当时不仅占领区的俄国人可能与德国人合作,而且非占领区的俄国人也会从斯大林的暴政下争取解放。抱有这种看法的人还说,如果做到这一点的话,布尔什维克政权将会崩溃,红军将会瓦解,正如一九一七年沙皇军队的瓦解一样。
但是,在纳粹占领下的野蛮统治和德国征服者常常公开宣布的露骨意图很快就破坏了出现这种前途的一切可能。德国征服者的意图就是:掠夺俄国土地,奴役俄国人民,并把德国人移民到东方来。
有一个德国人奥托·勃劳蒂加姆博士对于这种灾难性的政策以及它所破坏的一切良机,作了再透彻不过的说明。勃劳蒂加姆是职业外交家,又是罗森堡新建立的东方占领区事务部的政治司副司长。他在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写给上级的一份颇有意见的绝密报告中,大胆指出了纳粹在俄国所犯的错误。我们刚到俄国的时候就看出当地居民对布尔什维主义有厌恶情绪,他们急切地期待着一些能为他们未来生活提出较好前景的新口号。德国人有责任提出这样的口号,但是这些口号却至今未提出来。当地人民把我们当作解放者,欢欣鼓舞地欢迎我们,他们是愿意为我们效劳的。事实上,口号倒是提过一个,但是一下子就给俄国人识破是什么货色了。未开化的人由于东方民族的天生本能立刻发现(勃劳蒂加姆继续说),「从布尔什维主义下解放出来」的口号,只不过是德国人用来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奴役东方民族的幌子——工人、农民很快便看出,德国并没有把他们当作具有平等权利的伙伴,而只是把他们看作是实现他们政治、经济目标的对象——我们自以为是,毫不客气,把一切政治经验都置诸脑后——以「二等白人」的待遇对待东方占领区的民族,认为上帝赋与他们的任务只是替德国人当奴隶——勃劳蒂加姆说,使俄国人反对德国人的还有另外两件事情:虐待俄国战俘和强征俄国男子和妇女做奴隶劳工。
几十万俄国战俘在我们的战俘营里饿死、冻死,这对我们的朋友和敌人来说都已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我们又看到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在战俘像苍蝇一样饿死之后,却又不得不从东方占领区招募几百万劳工到德国来——
我们到处肆无忌惮地糟蹋斯拉夫人,我们所使用的「招募」办法也许只能从最黑暗的贩卖奴隶时代找到渊源。经常抓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健康与否或年龄大小,一批批的劳工被运到德国——
这位官员在报告中总结说,德国在俄国的政策和措施已经「遭到东方民族的极大反抗」。
我们的政策已迫使布尔什维主义者和俄罗斯民族主义者结成了反对我们的联合阵线,俄国人今天之所以以无比英勇和自我牺牲精神进行战斗,正是为了争取使他们做人的尊严得到承认。勃劳蒂加姆博士在结束他的长达十三页的备忘录时,以肯定的语气要求彻底改变现行政策。他说,「我们必须向俄国人具体说明他们的未来命运」。但是这种呼声在纳粹德国是无人理睬的。我们在前边已经谈过,希特勒早在进攻俄国以前,就对如何对待俄国和俄国人的问题发过指示。他这个人一经作出决定,所有德国人是谁也不能劝他改动分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