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在空碗里泼了点水,他双手捧起来,大口喝光。
明容又泼进去。
他再喝。
如此几回,总算缓了过来。
明容心想,他曾经也是一国皇子,就像狗太子和燕王,可怎会沦落至此?
人的命运,当真变化无常。
她是可怜他的,但又觉得不应该动恻隐之心,理性与感性拉扯,她又陷入混乱。
“……你爹缺德。”终于,她说。
秦之兰沉吟着,反问:“世上有不缺德的皇帝吗?”
明容一怔。
秦之兰笑:“这问题大逆不道,姑娘不用回答。”
明容按住挣扎的四崽,低着头说道:“为人父母,再怎么样,也不能送亲生儿子去死。”
秦之兰道:“可我是自愿来大曜当质子的。”
明容震惊,“你,你自愿来?好哇,那你就是支持西戎发动突袭和杀害大曜百姓的共犯。早知道,我才不给你喝水!”
“姑娘误会了。”秦之兰解释,“当年,父皇说送一位皇子前来大曜,以示西戎止戈息战、修复两国邦交之诚心。至于发动战争,突袭屠城,这些军机要密,只有父皇和他的心腹大臣知晓。”
明容问:“那你为何想当质子,难道你以为是来作客么?”
秦之兰自嘲:“公主和亲,皇子为质……离乡千万里,故国入梦来。岁小孩儿都知道不是享福,是遭罪。”
“那你还来?”
秦之兰沉默,许久才道:“我有一个妹妹,不会说话,是哑巴。”
他的神色变得温柔而恍惚。
“我出生就带着丑陋的胎记,小妹从小不能言语,我的母亲接连两胎皆是残缺的婴孩,被视作不详。父皇听信国师谗言,下令处死她。”
“我们兄妹本也活不成,是皇祖母拼死保下我们,可皇祖母很快因病离世。我们被丢去乡下的庄子,自生自灭。那儿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不是挨打,就是挨饿。几年下来,小妹一身伤病,性情胆怯,我很心疼她。”
“然后,突然有一天,父皇派人接我们回宫。”
秦之兰停顿。
“小妹住进金碧辉煌的宫殿,她的身边多了十来个人伺候,、四名太医轮流看顾她,为她治病。她穿着华丽的裙子,戴最精致的首饰,终于活得像尊贵的公主。”
“父皇召见我,说他需要送一名皇子去曜国,至多五年,便能归来。我的皇兄都是无胆鼠辈,胸无大义,不肯前去。如果我肯去,那么五年后,待我重回西戎,便是亲王之尊。”
“我觉得这买卖划算,就答应了。”
明容看着他杂乱的头发,瘦成皮包骨的身躯,还有手上、脚上数不清的伤疤。最后,视线凝注在他左脸的胎记上。
她说:“你求公主救你……你还想回西戎,是不是?”
秦之兰点头。
他的眼底燃起火光,坚定的道:“当然,我必须回去,五年,十年,一十年,不管多久,我都要回去见我妹妹。”他一顿,温柔的笑,“到那时,她也许已经定亲,若能亲自送她出嫁,那该——”
“做你的白日梦。”
明容吃了一惊,回头。
长乐公主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少女目光冷漠,寒声道:“五年,十年,一十年,你会死在大曜。我希望你活得久一点,久到能亲眼看到有朝一日,昭阳姑姑的铁骑踏破西戎皇都,西戎皇室血脉有一个算一个,尽数押回大曜,你们都得为凉州枉死的老百姓偿命。”
秦之兰若有所思,平静道:“如果真有这一天,西戎亡国了,还望公主看在我自告奋勇当看门狗的份上,赐予我看守其他犯人的权利。父皇杀了我娘,弃我和妹妹于不顾,害得我们兄妹尝尽人间门苦楚。我愿做公主的马前卒,日日鞭笞那昏君,咬下他的一只耳朵。”
长乐冷冷道:“卖国求荣,臭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