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夜,你的童年,是怎么样的呢?”
赵良夜垂下眼眸,长卷的睫毛顿时在眼下造成虚浮的阴影:“我的童年,是在病痛中度过的。”
“我呢。跟江秋暝一样,是萧逢程重塑了我的世界。”
唐无心多年以前,不像阮苏木一样被逼做童、妓,只是流落在街头,朝不保夕罢了。遇到萧逢程那会,她莫名其妙得罪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如今想想,大概是妇人嫌她脏,嫌她碍了视线,把她痛打一顿。
她还小,身子板细瘦。
那把打手一拳紧接着一拳,愣是没留半点情。
她倔,半天没说话。
妇人终究是怕出人命,收了手。唐无心不知道躺了多久,她站不起来。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她被打得起不来,没人管就算了,还下起了瓢泼大雨。
即便是夏日又如何?
时至半夜,阴冷冷的雨水拍打在满是伤痕的小人儿身上,怎么不是裹挟人去地狱?
挨打时,她咬着牙忍痛。夜半淋雨时,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牙齐间渗出几声碎吟。她仍是倔强的。
没人管的野草,她也要固执地成长!
某些固执与韧性,那是唐无心早先就根深蒂固了的。
昏睡,清醒;昏睡,清醒……如此循环,唐无心终于有了力气。她拖着血淋淋的身子,一步步走在雨后潮湿的路上,踉踉跄跄的。凌晨三四点那边,路上仅有零星的灯火,没有人烟,聊聊驶过几辆夜行的车。
医院急诊区,她什么都没有,护士很为难。为难是为难,护士没有接纳浑身是血的唐无心。她一路跋涉,耗尽精力。她连走到座椅旁,站起坐下的力气都没有。
她窝在急诊区的门口,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兽。外面湿漉漉的黏湿气仍旧笼罩着她,急诊区行人是很少的。她不忍直视的惨状,到底只有和她厮缠过的护士知道。
护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彼时,坐在座椅上,漫不经心看着报纸的,正是萧逢程。阮苏木突发高烧,到手术室。彼时的萧逢程,堪堪二十。他眉目间,稍稍有些稚气。可他到底心思深沉,有远超于同龄人的沉淀。
在唐无心浑身带血出现时,他就注意到她了。
他眼力很好,从她血色、泥土色交错的脸上,他已经看到了日后的倾国之貌。她生的,是美人皮,美人骨。鲜嫩嫩的,美人坯子。
可不够。
如果她就这么坐在门口晕死过去,她不值得他去培养。因为已经有阮苏木、许合欢、萧沉香,第一批,他只是试探。再加一个无妨,但这个女孩子要给他足够的理由。
半个小时过去,阮苏木没有危险,正在输液。他本可以让下人来,但是他很重视那几个姑娘,不管偏宠谁,他全部都是在乎的。他起身去看阮苏木,和医生粗粗交涉了番。阮苏木很快就会好,且没有后遗症。
如果阮苏木不能够健康,他也不愿意养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为的,就是那日后的“一时”。
大略扫了昏睡中的阮苏木一眼,萧逢程记挂唐无心,又在走廊上的座椅上坐下。唐无心还在那边,闭目养神,奄奄一息。
“咳咳”,有个医生想要抽烟,走过她时,发出声音。
她眼睛倏地睁大,猛地拽住医生的腿:“救我。”原本快死了的人,眼里瞬间迸发出的光亮,却让人不可忽视。
而萧逢程离得不远,亦是看到一清二楚。
就在那个瞬间,萧逢程几乎就要领走唐无心。她目前足够漂亮,足够坚强,有可塑性,有很强的求生意志。可萧逢程忍下了,他继续观望。
医生俯身。扫了扫唐无心周边:“你家长呢?你……”其实医生也难做,要是唐无心这么死在门口,他不知道有多麻烦。唐无心小病还好,要是是大病,医药费是无底洞,不小心治死了,那真是后患无穷。
“我没有家长。”唐无心继续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叔叔,你救我,我只是被打伤了。我会好的,我会报答你的。”
求护士不成,她求医生。
她不想这辈子。就如草芥,不想因为一个贵妇人莫名其妙的厌恶,就死了。
她这一生,原本就该很长。
“我先去抽个烟。”医生敷衍。
拽住医生裤脚的手,一点点松开,唐无心的眼睛,仍旧在凌迟这中年医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