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不登三宝殿。教主,三天后,你就是汪三河的压寨夫人了。”
“住嘴!”刘苑一声怒喝,刚才的温情消失殆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接着又大笑不止,显出山里女子狂荡不羁的野性,“五年前,汪三河就要我给他压寨,可就是不备花轿来。三天?哼,我问你是哪一路的。”
大爷看出了教主刘苑的威风和气魄,觉得该说实话了。“第四路,听说过吧?
专门剿匪的,和汪三河他们作对,胆子没吓破吧?”
“多少人在我面前流出了苦胆水,没想你是豹子胆,不枉做了男人!第四路?
红四军?听师叔说起过。你们扎在哪里?是缺软的还是少硬的了?”
“一不缺软,二不少硬。建立川陕根据地,专和土匪劣绅作斗争。”大爷说,“教主,我们和国民党的兵不是一路货,你久居深山……”
“少放屁。”刘苑听他说她久居深山,无异于说她少见识,一朵红云上了脸,厉声喝住大爷,“到山上来,就是想告诉我汪三河要娶我为妻,讨喜钱?”
“除此以外,还想给教主出个主意。”
“啥主意?”教主大婆的话语间,又有了先前的温顺柔情。
“隔墙有耳。”
“自家兄弟。”
刘苑看一眼弟兄们,说:“你们都下去吧,我不怕他飞了。”她给大爷松了绑,眼里飞出特有的温柔和痴情。
后来成为我的大婆的刘苑经常说起,她对自己的眼力深信不疑,以自己从没看错过人和事而自豪。她第一眼看中大爷,并认定他是自己寻觅已久的伴侣,最终果然如愿,就是最好的明证。大婆说,她一生中只对大爷恨过一次,还差点杀了他,虽然那只是极短的一阵子。
宋家山,在桑树垭的东面,大小十八岭,岭岭相连。大爷和教主大婆骑着当地特产的矮马,架鹰牵犬,围山狩猎。在散发早春气息的山林里钻来钻去,阵阵山音四起,格外引人注目。
狩猎的表面掩盖着的,是大爷和教主大婆布好了等着汪三河进入的埋伏。大爷骑着一匹漆黑的矮马在岭上狂奔一阵,听到岭下传来枪声,知道两下交手了,就拨转马头,朝来时的路口奔去,准备抄后路奇袭三道河。矮马奔驰一阵,喷着响鼻踟蹰不前。大爷正在奇怪,顺着微风吹来了阵阵腥味和臊臭。他抬头四望,看到绑汪三娃子的地方,有凌乱的白骨。有些白骨上还沾着肉丝和血迹,飞舞着几只绿头苍蝇,其间夹杂着狼粪的臊臭。
岭下枪声密集起来。大爷跳下马背,拨转马头,在马屁股上狠拍一掌,那马飞一样奔回寨洞。
这陕南地方特产的矮马,个子还没有毛驴大,却力大无穷,善于奔走,最适宜川陕交界处的大巴山,无论代脚驮物,如履平地,山羊一样灵巧。后来大爷离开川陕根据地长征,大婆拥有的矮马全部随着北上,其中一匹白色的驹子,被一个元帅认定是千里马,一试,果然如此,为革命立下了战功。
这阵这矮马少了。仅存不多的矮马在城市里拉着沉重的煤车在鞭挞下奋蹄,忍辱负重;在乡村,每逢嫁娶,驮着新娘上坡下坎,听任差遣,完全失去千里马的形象。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科学考察团来这里考察认定,它是古代羌族从遥远的西北带来,后来向南迁徙时的遗物。所谓千里马,就是它们中间的优秀成员,这才引起人们对它的另眼相看。但始终是一种看待曾风光一时,这阵已过时的东西的眼光,既爱怜又无奈。因为现代交通工具已取代了它的用武之地。
大爷到一块石岩高处,看到山寨的牛儿子大炮,将汪三河的兵丁压到山沟里伸不了头。大爷就想,捉住汪三河,找到三弟,就能救出卢老师了。
大爷正在盘算咋样行动,看见下面的山路上出现了一颗硕大的光葫芦和尚头,猿猴一样敏捷地爬了上来。大爷躲身到一棵青冈树后,等那人近了,看出葫芦头上没一根毛发,全被疤痕布满,突然想到了三弟,料定这人就是侍龙。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三弟的影子。一别十二年,年轻英俊的三弟就是这样?但愿这人不是三弟。大爷摸出身上那只在桑树垭开会时袭来的黄铜黑豹镖,向下面的人掷去。
是不是,就这一镖,他想。
那人爬得正欢,听到一声啸叫,扬手接住,一看,就怔住了。他仰头见大爷站在一块巨石上,面目冷峻地望着他。他收镖入兜,往上急跃几步,站在大爷面前,压低声音呵斥:“不把刘苑绑来见我,看我不送你见阎王。”
“阎王我倒不稀罕,只稀罕你这口气。”大爷确认这个丑八怪就是三弟,突然就有了一种悲哀,差点流出泪来,无限伤感:“三弟!”
三爷很坦然,平静而又凛然地对大爷说:“老大,做了红军的小头目,不到那边混饭吃,咋到山里来送命?”
“既然承认是侍龙,看来你还光明磊落。卢老师在你手里?”
“管他驴屎马屎。”三爷突然明白这一承认的失误。他觉得,在老大面前,自己的智谋是多么可怜。但他不嘴软。他觉得,即使做棒客,做土匪,也不能显得没骨气。
“是要硬货、软货?条子、喷子?由你挑,票子不能撕。”大爷略带几分恳求地说,“请兄弟手下留情。他是我的老师,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这是第一次求人。”
“这话还差不多,有些人味儿。”三爷转了转没有眼皮的眼睛,“你不好好念书,去闹啥子革命?是他唆使的吧?就是死了也是应得,偏又是他救过你。我绑票,是为绝路时买条路。看来,这回绑对了,还后悔当初没绑了你。”
“三弟,话既挑明,不妨明说,”大爷说,“家里的遭遇我全清楚,我会报仇的,但我劝你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人在江湖,要有眼光。跟汪三河为匪,能有前途?根据地的事,你大概晓得,依你的能耐,在红军里会有作为的。”
三爷咧咧嘴:“这回不能听你的。等为爸爸报了仇,为恩人报了恩,再说这些……”
三爷的话没有说完,一声尖厉的啸叫向他飞去。他一侧头躲过了。
大爷听到枪声急忙回头,见教主大婆倚住一棵漆树正向三爷射击。他正要制止,头上一声脆响:三爷射出的子弹和大婆射出的在空中相撞,炸开了花。
再向下看时,三爷不见了。
“有生以来第一回上当。”教主大婆揪住大爷的衣领,悲恨齐生,“要不是那个秃瓢,汪三河早就成了我刀下的鬼。没想你口口声声是他的对头,原来是这种对头法。说,提我这头去值多少钱?要是嫌少,我给你补数。”
“你听我说。”
“让汪三河听你说吧。”教主大婆眼中蓄满了泪水。那双杏眼情恨横流,声调也明显变了样。她向身后一招手,一伙兄弟上来。“捆上。”教主大婆无可通融,斩钉截铁地下令。
大爷想分辨,手脚已被扭住。他上了火,一使劲,几个汉子就躺下了。教主大婆一咬牙,上前助战。几个回合,就把大爷掀翻在地了。
小老弟,大婆的功夫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