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悟箫讶然。这人,怎么话语转向如此之快?
良久,百里青衣叹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为何这样避我如蛇蝎呢?难道,难道我在你眼中,竟还不如那杀手尹碧瞳能够保护你么?”
她倏然抬头,正撞进他一双宛如黑玉的眼睛。那眼神如火燎人,如水濯然。
那眼中的情意,昭然若揭。
殷悟箫吓了一跳。百里青衣对她有情?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对她有情?他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对她有情?
如此说来,他从不怒却为她而怒,只是因为他酸了,他醋了?他觉得她不去依赖这个天下人都依赖的守护神,反而和一介邪派杀手混在一起,是岂有此理?
心跳得几乎要穿透胸膛。
她于是低头笑自己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呢?
可是再抬起头,却见他严正的双目,不似作假。
和这样一个严肃认真的人谈情说爱,想必是一件极辛苦的事情。她暗暗对自己说。
于是微微笑道:“青衣公子,你言重了。”
她缓缓地将纤手从他紧握的掌中抽出,而这一次,他竟忘了阻拦。
她将好不容易得救的手藏在怀里,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脸上是恬静的笑容。
“听说,宇文家二小姐对青衣公子情深似海,宇文家大小姐对青衣公子也是芳心暗许,当堂拒婚,连青衣绝对都对出来了。这两位小姐,青衣公子随便挑选一位,或者两位都娶了,倾您一世心力,疼之爱之呵护之,岂不美哉?”
“你明明知道……”
“青衣公子和悟箫,并不熟识。”殷悟箫淡淡道,“就算今日之前见过几面,却也没有深交。青衣公子若是因为责任二字,想对悟箫加以照顾,悟箫心领即可。”
她手心紧握,握出汗来。她知道自己的心肠是硬的。
如果心肠不硬,如何面对岑律,如何面对漫思,如何能对青衣公子说出这样不近人情的话。
“若……若不是出于责任,那悟箫委实不知道青衣公子是如何对悟箫生出照顾之心的了。这世上身世凄惨的女子数不胜数,青衣公子难道还要一个个管过来么?”她硬着头皮道,“依我看,青衣公子对小女子这份……咳咳……这份关怀,和对旁人的关怀并无不同。青衣公子,你是个认死理的人,一个念头认定得久了,说不定就把这念头当做什么别的感情了吧……”
百里青衣凝视着她。她分明在暗示他,不要把责任当做是喜欢;暗示他,他对她的这份执着不过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罢了。
难道他对于她,真的只是出于一份责任么?他只是觉得应当对她负责而已?其实心中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这样想,或许也有道理,可是他却十分地不甘心。他觉得,他心里对殷悟箫,始终是不一样的,他想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而且那种保护欲,并不是处于正义感或者责任。
百里青衣在感情上,并没有过什么经历,他从不觉得在这方面有所欠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可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他在应付殷悟箫的时候,全然没有应付其他人时的潇洒自如,浮上的尽是陌生的情绪。
他认真观察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秀致的脸庞,看入她的内心,看出她所想是不是和所说的别无二致。
要查清殷府血案,也并非一定要从她身上下手,只是……
只是他的心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楚。
百里青衣再不懂得感情,也知道这女人说话是多么残忍,也知道自己心中那苦楚,正是有些小受伤的征兆。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你必须离开我身边的理由。”半晌,他沉静道,面上再无情动之色,只余一片云淡风轻。
殷悟箫咧咧嘴,却笑不出来。她看得出,百里青衣对自己心中的情感,其实也是没有把握的。
百里青衣实在是太难对付了,简单几句话,便能叫人无处遁藏。
不过万幸,他是个好人。
第十二章 共枕一舸听秋雨(五)
殷悟箫酝酿了许久,总算给自己酝酿出一条生路。
她字斟句酌,慢慢道:“青衣公子,你和我……根本就不是同路人。”
“哦,如何不是同路人?”
“你若是那头顶上的天,我就是那脚下的泥,你若是那高山的顶峰,我就是那谷底的小沟。”
“天下第一才女,怎么对自己评价这样低?”
殷悟箫嘿然一笑:“天下第一才女,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你想必也看得出,我早已不是三年前年那个殷悟箫了。如今我懒散,消极,出言放诞,趣味低下,又如何入得了您青衣公子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