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在难过,还是在幸灾乐祸?
卷卷头一次碰见这么奇妙的人,光从他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内心在想什么,他说的每句话又像真的,又像假的;他的每次微笑又像讽刺,又像悲伤;他单薄的身体似乎随时在追寻一个拥抱,却又随时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为什么还不走?”茶色的眼睛凝视着她,他问,“难道你想留下来陪我吗?”
卷卷:“……”
依然是那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让人猜不透他是在挽留,还是在赶她走。
但卷卷只迟疑了一秒,就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朝大门走去。
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可怜的陌生人,就心软留下,他可怜,难道她家里的老爹老妈就不可怜吗?她买生日礼物送爸妈,勤工俭学赚的钱,贵的买不起只能买个便宜货,他们一边埋怨不该买这么贵的,一边把礼物珍而重之的放好。
知道她在打工以后,一边欣慰她的自立,一边担心她,总问她钱够不够用,不够给你打。
碰到过节,担心她没坐过火车,挤不过人家,于是老爹凌晨两点爬起来开车接她,中途遇到大雾,高速封路,七点多到,十二点把她接回家,回家吃了两饺子就睡了,饺子是妈做的,她之前跟他们提到想吃荠菜肉的饺子,他们记住了,然后带着个小铲子去山上挖的新鲜芥菜,饺子做咸了,但她还是干掉了一大盘。
她敢肯定,现在自己的身体肯定被送进了医院,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
家里正在砸锅卖铁的治她,她在这里多耽搁一天,家里的锅碗瓢盆就要减少一件,直到最后房子都卖出去,两老卷着个铺盖睡立交桥下,外面下着大雨,他们依偎在一起。
这事想想都让人鼻子发酸,于是卷卷义无反顾的踏出大门,走进门后的万丈光芒里,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林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
看见她回头,他眼睛亮了一下,张开嘴,似乎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回去。
卷卷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她嗷嗷大叫一声,冲了回去。
拳打脚踢,房门却纹丝不动,过了一会,有血从门缝底下蔓延出来。
卷卷低下头,看着那血漫过她的鞋底。
“后来我醒过来了,在自己的身体里,在医院里。”摩天轮内,卷卷面无表情的说,“我睁眼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已经过去了十年呢,因为我爹妈看起来老了起码十岁。他们抱着我,又哭又骂的,我本来不想哭的,结果被他们带着一起哭起来。”
卷卷抬起头,光从摩天轮外照进来,落在她眼睛里,像是朦胧的泪光。
“过了几天,我出院了,回了学校,跟我身边的每个人一样,考试,拿毕业证,投简历,实习,上班……”她喃喃道,“没人知道我杀了一个人……”
我遇到过一个少年,他叫林馥。
他囚禁过我,又亲手释放了我,因此被人发现,被抓住,最后被杀死。
最初的相遇,是最后的别离,我一直觉得是我杀了他。
第92章 时间
摩天轮停下来以后,里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陆陆续续从座舱里走出来。
小刀先出来,马丁靴踩在地上,人转身朝卷卷伸出一只手。
白瞎了他的绅士风度,卷卷自己蹦跶了出来,膝盖一弯,然后轰隆一声两脚落地,站直之后,看见他一边摇头,一边顺势把那只手按额头上。
两个人开始肩并肩站着,卷卷抬头上空璀璨无比的摩天轮。
小刀站在她身旁,看着她。
“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他问,“林馥……我是说神父,他是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卷卷双手插在口袋里,支支吾吾的回道:“人有失蹄,马有失足,不!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自己告诉他的。”
小刀挑了挑眉。
卷卷深吸一口气,空气有点冷,吸进去让人头脑异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