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现在外面没人快走。要小心,注意安全。”张部长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被敌人抓住,一定不能让情报被搜了去,知道吗?”
“知道。不过,我不会让敌人捉牢我。”
“你?”
“我决不让鬼子捉牢我。”阿英一字一顿地说,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敌人是阴险狡猾的,任何情况都会发生,我们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我不怕。我不会被捉牢的,我宁愿死。”她眼珠子一转,“我要小张哥哥的日本地瓜!”
张部长转身看着窗外,望着黑暗渐渐退去的天空叹息:“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我们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要完成任务。你的任务就是活着,把每一份情报安全带到。”他指着天边闪耀的启明星说,“做那颗星星,在最黑暗的地方给我们希望。”他双手重重地按在她肩头,“不要动不动就想到死,只有活着才能完成任务,完成任务是最重要的。”他打开门示意小张进来,“把你的手雷给她一个。”
小张捂着挂在腰间的手雷道:“我就这俩宝贝疙瘩……”张部长盯着他,他只好嘟囔着解下手雷递给阿英:“你会不会用啊?别炸着自己。喏,拉开这环儿,在硬地方磕一下再扔出去。”
阿英接过手雷按小张教的比画,在最后步骤却是抱在胸前,小张大惑不解。
她朝他点点头:“我晓得了,这下真的不会让鬼子捉牢了。”
小张目瞪口呆看着阿英,张部长却已转过身去。
阿英看着两人笑了,很有信心地说着:“我会让自己变得像小蟛蜞一样,没人注意,没人理睬,尽量不暴露。”她挥挥手雷调皮地笑道,“我还没报仇,才舍不得死呢!”
张部长语重心长地说:“不但要提防鬼子汉奸,还要小心国民党顽军。他们现在和鬼子眉来眼去的,对我们却越来越凶残。鬼子扫荡,他们让路,有些人还专门打我们的工作队、抓我们的交通员,比鬼子还坏,你千万要小心了。”
老班长衣襟兜着两个滚烫的煮鸡蛋进来,塞阿英兜里:“孩子,带着路上吃。”说完就转身走了。
阿英捂着热鸡蛋,眼里一丝疑虑:“伯伯,国军也是中国人,为什么老和我们过不去啊?”
“他们帮地主老财,我们帮穷苦农民,他们害怕把鬼子打跑以后我们和他们争天下。”
“那是的,我们要是帮穷人,有钱人肯定不高兴。我们家现在已经没钱了,我要帮穷人。”张部长看着阿英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们不是反对所有的有钱人,只反对那些对穷人特别坏的土豪劣绅和恶霸。”
阿英忽然啊呀一声道:“我还有一笔钱在胡管家那里,是和新四军做生意用的。伯伯以后需要搞啥紧俏物资可以去我家老宅或者小上海找胡管家。他可靠,不过胆子很小,不可以告诉他秘密事情。”她说完把斗笠往头上一扣遮住大半个脸转身就走。
张部长真心叹服了,这小丫头就是个天生的间谍材料儿。但让这么小的女孩子干这么危险的工作,是不是太冒险了?看她跳跃着跑下楼的背影他真的很费思量,让她肩负暗瞳和四〇〇小组与自己的直接联络,假如她出了问题,万一被俘变节,就会让耗时一年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暗瞳毁于一旦。哪怕是如她所说决不做俘虏而牺牲,也会给随后的工作造成重大隐患。他的心悬起来——孩子,你可千万千万别出事!他马上命令小张悄悄跟着沿途保护。
静悄悄的院落,阿英悄无声息地走出后门,回头看看楼上那亮灯的窗口,一个黑影微微挥了挥手,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低头钻进茫茫夜色里,如同泥鳅钻进了泥沼无影无踪。
宁城。大中午电影院门口只有个卖香烟瓜子的男孩儿,头上扣着个旧报纸叠的帽子无聊地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喊:“香烟——老刀骆驼哈德门!香瓜子,香瓜子要吧?”
罗芳提着一个手提袋,一脸悠闲地从对面百货店出来,走过电影院,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香瓜子,香喷喷的香瓜子啊,错过没得吃了啊——”她懒洋洋地四处扫了一眼转身说:“一包香瓜子。”说着掏出一个铜板扔在木头托盘里当啷啷地响着。阿英拿给她一包香瓜子,说:“香瓜子拿好,才卖一个铜板,小姐再来一包?”又拿起一包略大点的香瓜子包。
罗芳拈起一粒瓜子磕了嚼着,点头笑了:“小鬼头倒蛮会做生意的。”
男孩儿帮她放进提袋殷勤地说:“这包带回去嗑嗑蛮好。”又一枚铜板滚进了木托盘,阿英转悠到街上去继续叫卖着走了。
自从温玉莲带何逸梅逃走,小上海的何家后宅就空了下来,罗芳进了佐藤的电讯课,又得了一大笔津贴,嫌新装修的客房太嘈杂向张老板租下了后宅二楼。
表面上她住在原来何继儒两口子的主卧室,实际上她天天睡在茉莉原先住的阁楼。
现在,她就坐在茉莉曾经用过的小桌边,点亮一盏罩子灯,玻璃灯罩上用报纸做了一个灯罩,把昏黄的灯光聚在小小的桌面,一般不注意的人即使从门口走过也看不出里面有人。
她取出纸条在灯上略烤,渐渐显示出一行字迹:“提出行动方案,寻找、制造最佳时机,由四〇〇配合,与部队里应外合武力端掉狼窝。速速!”
罗芳两眼放光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暗瞳小组有张震、小魏和自己三人,四〇〇小组虽然不知道除了吴妈还有几人,但知道在敌人巢穴里还有同志配合自己,心里踏实许多。她把纸条放在灯火上点着,放在一只小碟子里直到烧为灰烬才倒在门后的撮箕里。她一夜辗转反侧,都在想着四三一的事。
清晨,宁城特务机关大门口。罗芳手里油纸托着两块热乎乎香喷喷的萝卜丝油墩子进来。打着哈欠换岗的赵小六子眯着眼睛抽动鼻翼跟来:“罗小姐,好香!
分一只给兄弟尝尝?”
罗芳嗔道:“想得美!”
二楼凉台上,佐藤在抻着胳膊做扩胸运动,看到这情景不禁微微一笑。
他回进房间,慢慢踱到门口侧耳谛听,不一会儿耳边传来高跟鞋的咯噔声响过自己门口,停在张震门前,脆脆的一声:“起来了吗?”他把门开了一条缝儿。
张震惫懒的声音:“来了来了老婆,啥事这么早啊?”大声打着哈欠开门声。
“什么味儿啊?昨晚又跟那帮死鬼喝酒去了?”
“进来,进来说啊。”
“哼,我才不进,臭死了!给你的早点!”
“进来啊!”张震还在徒劳地喊着,罗芳已经朝三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