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田谷区榎新田地区还留有大片的农田,地主们并不着急出售,不过不是为了耕种,而是在等土地升值。附近零零散散有几栋新建的住宅,但距离都很远,还未形成住宅区,整个街区都显得空落落的。
高地上耸立着一栋新建成的宏伟宅邸。这是一栋典型的双层日式建筑,占地颇大,院落宽敞,带墙檐的土墙围绕四周,院内植物郁郁葱葱。
附近的人都称这栋豪宅为榎公馆,豪宅主人叫毛利几造,是一家战后发迹的制药公司的社长,腰缠万贯,仅有四十岁上下。
最近,毛利花高价买了一副十二倍的望远镜,每天都拿着它在二楼遥望对面的农田。农田正中间有块三百多平方米的地被整平了,周围用崭新的木板围了起来。那片农田离毛利家三百多米,但中间没有一户人家遮挡,用望远镜可以轻易地看清木板内部的情况。
毛利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那片地上的进展:围设木板的工作仅用两三天就完成了,之后便有人往地面铺沙子。那沙子又白又细,可能是从海边运来的。开始铺沙之前的深夜好像也有人在施工,但是晚上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毛利也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这些人在开始施工之前就已经确认过,高地上只有毛利家一栋房子,也没有其他地方能看到木板里面的情况。也就是说,木板里发生了什么只有毛利家二楼能看到。
木板架设好的第三天,一通古怪的电话打进了毛利家。对方直接叫毛利来接听,多番确认是毛利本人之后,男人才开口说道:“就是明天了,明天下午一点开始,您可别错过了。还有,请一定安排好您家中的人员,您明白吧?”
男人重复强调了三遍,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毛利打开二楼客厅的拉门和一扇玻璃窗。他故意没坐外廊的椅子,而是拿了个坐垫坐在客厅的紫檀桌旁举起了望远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只老鹰仿佛察觉到毛利的视线,画着圈儿从空中飞过。
毛利夫人的病房和众多仆人都在楼下,宽敞的二楼空无一人。
二楼窗子底下,年轻的花匠和老侍从正在院子里种树。门童待在门口七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厨房里两名女佣正在收拾午饭的碗筷,洗衣间有几名女佣在洗衣服。这就是电话中男人所说的人员安排:正门和厨房后门都有仆人,毛利不可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外出,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屋顶跳到院子里再翻墙出去,而院子里也有花匠和侍从在干活。
这样一来,即使日后毛利受到什么怀疑,家里的仆人也可以证明他一直待在二楼,他这是在准备一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不在场证明绝不是假的,他确实一直待在二楼,没有迈出过家门一步。
下午一点整,一辆汽车停在了那片农田的路边,毛利立刻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那辆车有九米多长,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女人。先下车的女人三十五六岁,一身西式打扮,毛利并不认识。
随后下车的女人一身漂亮的洋装,二十五六岁,她一下车,那副傲然的美貌立刻展现在毛利眼前——正是背叛了他的比佐子。毛利一见她,立刻恨得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直跳。
毛利谨慎地用望远镜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这里离住宅很远,现在也不是种地的时节,农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刚刚的老鹰像是期待着猎物一样,继续在空中盘旋飞翔。
两个女人打开木板门走进空地里,毛利的望远镜一直跟随着她们的身影。木板里没有建筑,铺了满地的白沙,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这时,不知为何,走在前面的年长女性突然跑了起来,还不是径直向前跑,而是奇怪地绕了个弯儿。没跑几步,她就突然摔倒在沙子上,扭头向身后的女人求助。
比佐子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想要帮她。比佐子当然没有绕弯儿,径直向女人跑去。她刚跑了十来步,突然发生了意外:她穿着高跟鞋的脚迈不动了,仿佛被白沙吸住了一样往下陷。
比佐子想把脚拔出来,但另一条腿一用力反而陷得更深。望远镜中,她的表情清晰可见。但她现在还没有开始害怕,只是有些惊讶。
她奋力挥动着双手想把脚拔出来,但她越是挣扎,双脚陷得就越深,沙子已经没到了膝盖,她即便是想抬腿也抬不起来,就好像脚踝被紧紧绑住似的,直要将她拖到地底去。
她终于恍然大悟,发现这是个没有立足点的无底沼泽。她的脸因恐惧而扭曲,双眼圆瞪,嘴巴大张,开始大声喊叫。毛利听不见她在喊些什么,但应该是在向另一个女人求救。
然而,倒在比佐子面前的那个女人丝毫没打算过去帮她。望远镜转向那女人的脸,毛利发现她正狰狞地笑着。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也没想着要站起来。
毛利的目光转回比佐子身上,沙子已经淹到了她的大腿,她的裙子像散在水面上一样漂浮着。不过,随着她不停地挣扎,白沙下面的泥浆被翻上来,裙子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
比佐子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抓到沼泽里的沙子,根本无济于事,只好慌张地松开手。那里看起来像是坚实的地面,但用手一碰就知道,沙子底下并不是固体,而是无边的泥沼,根本无法支撑她。对面不远处,带她来的女人就倒在地上,那女人没有往下沉,可见只有比佐子身边这一块儿才是沼泽。只要往前走一米,到那女人身边去就没事了,但比佐子根本一步也走不了。
泥沼已经淹没了她的大腿,她要怎么走过去呢?
比佐子的裙子漂浮着,只露出上半身,看起来像个美貌的矮人。这个美女矮人十分痛苦,美丽的脸庞像野兽一样扭曲,凄厉地尖叫着,不禁让人担心这叫声会不会被人听见。然而无须担心,这附近根本没有人家,就算远处的住户听到,也只会觉得是狗的远吠。
泥沼已经没到了腰际。眼前就是坚实的大地,但比佐子就是够不到,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她披散着头发陷入了癫狂,仅剩的自由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着,连空气都想抓紧,扭曲丑陋的脸上汗泪横流,她嘴巴大张,如野兽般露出一口白牙。
这时,年长的女人终于爬了起来,转身蹲在痛苦的比佐子对面开始对她说些什么。女人是在替毛利转达恨意,她畅快地笑着咒骂道:“怎么样?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泥沼已经淹到了胸口,再过几分钟就会漫到脸上,比佐子比谁都清楚,自己会窒息而亡。稍微想象一下她现在的痛苦,满怀恨意的毛利心中也稍微燃起了一丝怜悯之情。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如果去救她,自己的犯罪行为就会暴露,而且不知道将来会受到她怎样的报复。
泥沼已经升到了比佐子的脖子,裙子下摆像围嘴一样绕在她的脖子周围。只剩下一颗头露在外面的比佐子已经叫不出来了。
面对临终的恐惧,她的眼球几乎瞪出眼眶,脸上沾着的泥让她感觉像是满脸的鲜血。年长的女人也不禁背过脸去,杀手公司的女董事也不忍直视这样的惨状。
慢慢地,慢慢地,比佐子的嘴、鼻子、眼睛一一陷了下去。
眼睛陷下去时是最恐怖的,毛利不由得移开望远镜,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呻吟的声音。他现在非常后悔,与刚刚沉入无底沼泽的女人一样,毛利感受到一种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深深的恐惧感。
比佐子已经连头发都完全消失了,只剩两条伸直的手臂露在外边,像两只白色的动物在地面上挣扎,凄惨地舞动着。
然而,就连这两条胳膊也一点点地下沉,五根手指像五条腿的螃蟹一样在泥上爬行,最后,一点儿指尖也消失在泥沼中。过了一会儿,泥沙混合的表面“咕咚咚”地冒了几个泡儿。随后,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形泥点在一片白沙上,已经如固体般纹丝不动。正午的阳光静静地照在上面,闪闪发光。黑色老鹰飞得极低,在泥点上方绕了个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