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溶月不可思议:“周姨娘怎么这么不讲理啊!这明明是齐家悔婚混赖,理应报官查办的,哪能怪到寒香头上?怎么咱家夫人竟然不管么?”
翠书递给柳溶月个手炉说:“奶奶嫁过来有些日子,想也看出来了。寒香小姐素来嘴不好,这些年明里暗里得罪太太多少回了?如今她落魄,太太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厚道,怎么还能指着苏家夫人管周家姑娘的事?老爷刚不在家,周姨娘已经偷东西变卖,太太自然由着她院子里随便儿打。”
柳溶月想想倒是,可她又听那院里寒香哭叫得着实可怜。
柳溶月从小儿被后妈欺负,分外听不得这个,她猛一跺脚:“给我拿件外衣,你们陪着我过去看看。”
翠书老实:“奶奶!周姨娘现在就如疯魔一般,您真要去惹她么?”
梅娘不以为然:“路不平,众人踩!我听着这寒香姑娘就算嘴贱也没有死罪。咱大人在宛平县时,毫没相干的寡妇还给做主呢。奶奶如何管不得家里女人的事了?”
丹画从来不怕事:“奶奶去看看也好。周姨娘如今也太不像样了!”
诗素替大小姐拿了件厚袍子过来:“去吧,我就知道,你如今已不是当初那窝囊废了。”
柳溶月估量着周姨娘不好惹,她带齐了翠书、丹画、诗素还有梅娘,大家一起穿戴整齐,打扮得手脚利落。要惹难缠之人,必须谋定后动!柳溶月现在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深谙打架必须人多势众!
谁知她们刚刚走出屋子不远,就见小池旁边跪坐着一条纤细身影。
这人果然是从周姨娘屋里逃出来的寒香,她抱着双肩缩在池边瑟瑟发抖。
站在东苑水塘之侧,她们还依稀能听到周姨娘在侧院狺狺咒骂,那声音极其尖利,听得人阵阵恶寒。
柳溶月拉住寒香的胳膊:“走!上我屋里去!她欺负你,你更要好好儿的心疼自个儿。跪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着要跳河不成?苏旭说这里池塘清浅,淹不死人的。”
寒香本来就泪流不止,这会儿听到苏旭的名字,更哭出声儿来:“我也知道这池塘淹不死人的……想我小时候……亲眼见过旭哥哥夏天扎着裤腿儿跳下去玩儿……水才没到他的腰处……”
翠书和丹画互视一眼:寒香还是对少爷念念不忘呗……当着少奶奶这多不合适?
柳溶月倒不在乎这个,她做男人的时候便知道寒香对苏旭有意。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他俩没缘,她不担心!
柳溶月将寒香拉来自己房内,诗素拿了柳溶月的厚实袄子过来给寒香披上,梅娘递过来一杯滚烫热茶,翠书和丹画双双紧闭了门窗,就盼着把周姨娘的咒骂拦在外头。
寒香吮了两口热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人色。
她看看无比熟悉的东苑,再看看如今东苑的女主人,而自己从小儿心心念念的人却已不在这里……
寒香一时心如刀割,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擦把眼泪,面含羞愧:“少奶奶,自你嫁过来,我对你百般挑剔。还挑拨太太、老爷逼你寻死。如今……我落得这个下场……你还肯让我这晦气人来你屋里坐着……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柳溶月如今办事已经很有条理,她说:“寒香!事已至此,我也不劝你那些虚飘的好话。我只问你一件。你还想不想和齐良斋过下去了?”
依柳溶月看,齐良斋绝非女孩子的良配。寒香嫁他是倒了血霉!谁知齐良斋瞎了狗眼,竟肯把她退回娘家,那就是寒香走了大运!倘若这女孩儿心思明白,就该立刻拿了休书走人!
想是这么想,可柳溶月拿不准寒香是如何想法?她是不是对齐良斋有些真心?倘若寒香定要抱残守缺。齐良斋无故休妻,依理依法,娘家可以出首告状让齐良斋接寒香回家去的。只是寒香回到齐家过得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按照本朝律法,只要齐良斋不逼死寒香,官府、娘家就谁也置喙不得。
果然,柳溶月就见寒香似是陷入了深刻踟蹰。她的眼泪飞快地再掉了下来,柳溶月拿出手绢帮她拭泪。她现在算知道为何当初苏旭总不让她哭了。事到临头,哭有何用?
寒香委屈极了:“我当初就不愿嫁他。想那齐良斋比我姑母也不小几岁,如何算我良配?而且这人脾气刻薄,新婚燕尔也没待我多好。自从旭哥哥和姑父入狱,他顷刻对我变了嘴脸,非打即骂,动辄不给饭吃。说什么犯官家小老婆的侄女儿,跟他眼前摆的什么款儿来?奶奶!你听!他说得这可算人话么?”说着,寒香撸起了袖口儿:“奶奶你瞧!我身上这斑斑点点都是他掐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怎么就嫁给个畜生……”
寒香胳膊上的赤红淤青十分骇人,翠书、丹画不禁都掉了些泪下来,纷纷跟着附和姓齐的活脱是个禽兽!梅娘经过更加惨苦的境遇,只是撇嘴叹了口气。
柳溶月寻思:果然是个禽兽。不过她隐约觉得齐良斋把寒香轰出来,大概是动了以身相许大长公主的歪心。她更觉得,大长公主不过是拿齐良斋消遣着玩儿呢。过些日子齐良斋醒过神儿来,保不齐又要反悔把寒香要回去。这就是机会难得!
柳溶月再次提点寒香:“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打算?嫁个畜生也不是非得跟他一辈子。何况他现在把你逐了,是他负你于先。”
寒香捂脸哭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成亲没有俩月就让夫家轰出了大门,我只恨自己没胆气在他家一脖子吊死!如今寄在这里被我姑妈叱骂不也活该?”
柳溶月深深呼吸,她简直想抓住寒香的肩膀摇晃: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净说这没用的!你但凡有本事跟齐良斋同归于尽,我都算你是个刚烈女子!咱好歹也是一品官儿家里长大的,怎么还不如人家杨周氏有决断?
转念再想,柳溶月的火儿又压下去了:我也别嫌弃人家,一年前我还不如寒香呢。从小儿被父母耳提面命,做女孩儿必得三从四德。可谁也没教过姑娘真碰到禽兽又该如何?世上混蛋那么多,《女则》上不写就碰不上了吗?反而是没那么多规训教育的女子心眼儿活,可见尽信书不如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