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程廿的电话铃声响得急躁。他睁开一只迷蒙的眼睛,看到手机显示联系人是小季,心中打起了鼓,油然而生不详的预感。
季小岚性子懒,习惯晚睡晚起,这个点儿没有紧急的事绝对不会给他打电话。程廿按下绿色的接听键,小心地“喂”了一声。
季小岚一听电话通了,惊恐地大吼:“小宋遇到火灾了!”
程廿一听,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紧张得心脏狂跳:“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季小岚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当晚凌晨四点,在本市西城区某家酒吧夜店,突然发生天然气泄露爆炸,整整一层都着起了火。幸亏消防员来得及时,很快就扑灭了,凌晨这个点客人不多,受伤人员很快就被送到医院里去。奇怪的是,宋知习居然也在里面,而且他属于受伤最严重的,被掉下来的天花板砸昏过去了。警察想通知他家属,在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找到几个号码,于是只能挨个打,就打到季小岚这里。
季小岚从来没遇到过人命关天的事,电话里声音沙哑而慌乱:“警察叔叔听到我只是他朋友,就没跟我说下去了,也没说他在哪家医院,你说怎么办呐?这个倒霉孩子运气怎么这么背,大晚上的跑到那种地方去,还遇到火灾脑袋被砸了,他会不会成了植物人或者傻子啊?”
程廿安慰他:“你先别慌,我刚才查了下新闻,没有人死亡,他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给他打电话了吗?他接了吗?”
他沉稳的嗓音如清流拂过焦灼的情绪,季小岚像找到了主心骨,冷静了些:“还没,我一接到警察的电话,就打给你了。”
程廿拿着手机沉寂了一会儿,觉得宋知习真真祸不单行。跟季小岚说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立刻又给宋知习拨了过去。
天未破晓,窗外天光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忙音响了很久。
没人接听,他又打了一次。
还是没有接。
第三次按下拨号键,就当他打算放弃直接打110询问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传来宋知习虚弱的一声:“喂,老师。”
听到这一声,程廿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听说你那边着火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您别担心。”嘶哑的嗓音像石头刮过砂纸。
“你现在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你。”
宋知习轻轻咳嗽两下,说:“别来,我……我只有一点擦伤,没有大碍,还要让你赶到外市一趟,太折腾了。”
他还在刻意隐瞒,程廿莫名心头火气:“你别骗我,我知道你还在灵昌市,前天我看到你在那家会所工作了,看到你上了一辆黑色的车。你兼职的事骗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有难处,但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宋知习陷入沉默,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程廿以为电话挂断了,他又听到听筒里传出细微的抽气声。
“老师,你相信报应吗?”
一句看似平静的疑问,到底包含多少委屈、不公和绝望。天亮前这座寂静的城市,在宋知习眼里已满是凄风苦雨。
程廿能理解,所以他的心脏开始狂跳,为这个孩子狠狠捏了一把汗。
凌晨五点半的天色照得程廿的脸色白得泛青,他深深换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等他回答,宋知习接着说:“我信,我信恶人会得到他的报应,我也信好人有好报。您是个很好的人。我曾想过抛弃过去,一辈子本本分分地生活下去,正是在上了大学和您相处的时候,我才对未来一点点产生了希望。您不知道,如果不是偶然撞见了赵极琪,我差点就跟您表白了。我知道我配不上您,我也知道,至少您会温柔地拒绝我。”
这些话着实超出程廿的预料,他只能盯着百叶窗外升起的朝霞,茫然无措地,不轻不重地“啊”了一声。
“可现在,我求您不要再插手,也不要继续关心我,我们将彼此当做陌生人。我已经将您的电话从通讯录里删除了,以后请别再联系我,这样做对我们都好。麻烦转告小季,让他也当没认识过我。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有普通的师生关系,甚至是陌生人的关系。”
宋知习说话的嗓音很疲惫,冷淡中兼具温柔。应该还没从伤势中缓和过来,但他很清醒,再也没有一个时候,比现在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程廿听着嘟嘟作响的忙音,茫然无措地坐在床边,甚至以为小宋在跟他开玩笑,上一次见面他们还围着桌子一起吃饭,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怎么顷刻间就翻天覆地,完全变脸了。
程廿不甘心,又给他打电话,显示对方已经关机。他又打给季小岚,让他代自己打给宋知习,还是一样的结果。
程廿看出来了,那孩子表面听话乖巧,关键时候愣是倔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