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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闲征姽婳词（第1页）

刚刚“俏丫鬟抱屈夭风流”，接着就是“老学士闲征姽婳词”，很有点像现在的电影镜头突然切换，本“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境情境撞在了一起，此偶然欤，必然欤，且看文本。

当刚刚听小丫头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只有倒气的分儿了。”又得知王夫人赏了十两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子痨死的，断不可留”。贾宝玉心急如焚，悲愤填膺。正值此际，贾政捎话来了。王夫人的丫头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得了好题目了。快走，快走。”

请注意，“又得了好题目了”。得了什么好题目？是林四娘。本是明朝末年时的民间传说，应作何样历史评价，有待考查。八成是到了贾政那个年代弦断犹闻，被他老先生听到了。像这类英雄美人，再加上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定当赏心悦目，好过瘾也的。用贾老先生的话说：“最是千古佳谈，风流隽逸，忠义感慨。”贾政居然也懂得附庸风雅，且还要广而大之，兴师动众，把贾宝玉都招了来，“大家要作一首挽词”。

可以推想，贾政“又得了好题目了”的时候，不亦正是那小丫头说的“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只有倒气的分儿了”的时候。这不就是两个电影镜头的突然切换或重叠。这不正可以看到“宽柔待下”的荣国府主子的一颗心冷成了什么样儿。

林四娘与荣国府八竿子打得着打也不着？诗云：“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似偶然，而实必然也。刘熙载《文概》：“章法不难于续而难于断，先秦文善断，所以高不易攀。然‘抛针掷线’，全靠眼光不走；‘注坡蓦涧’，全仗缰辔在手。明断，正取暗续也。”“老学士闲征姽婳词”，明断，正取暗续也。

缘于贾政心血来潮，宝玉得以英雄用武。

开篇第一句，“恒王好武兼好色”，开门见山，脱靴搔痒，痛快。

却把贾政吓了一跳，摇头道：“粗鄙！”贾政熟读四书，不闻夫孔子“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乎。知否知否，俚语传真也。

“恒王好武兼好色”，《长恨歌》亦“汉皇重色思倾国”，其用典于白居易乎。谓“重色思倾国”，难道还有“重色”而不思“倾国”

（美人）者乎。而“好武兼好色”，一个“兼”字，由此及彼，有跳跃感，不仅义切，而且音和，允称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恒王好武兼好色”，令人想起唐伯虎，据说唐伯虎曾为某夫人祝寿，即兴打油：“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儿孙个个都是贼，偷得蟠桃献至亲。”对现有语言做非常规解读，正话反说，打趣逗笑，令人一惊一乍，却又“谈言微中”。试看“恒王好色”不亦“儿孙个个都是贼”乎。读了此句，怎能忍住不读下句。

“恒王好武兼好色”，捅老虎屁股也。宝玉深知其父最厌自己专在浓词艳诗上做工夫。《姽婳词》不即词乎诗乎。既词既诗，能不浓不艳乎。出尔反尔，我也管他娘不得，且“好色”求一快。当然这是臆断，以我之心度宝玉之腹也。

“遂教美女习骑射”，越俎代庖，男人干啥去了？

“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哇哈，恒王竟是趣人，这叫“武装”加“红装”，既飒爽英姿而又婀娜绰约，双美合一是何样儿，只能意会。多亏宝二爷，言简意赅：“将军俏影红灯里。”陈字见新，朴字见色，状物如睹，真真“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也。

“叱咤时闻口舌香”，见其娇而闻其香，实是幻觉，是视觉与嗅觉的互相打通与互相暗示的结果，此古语之所谓“色授魂与”欤？

“霜矛雪剑娇难举”，古今皆然，杨贵妃不亦“侍儿扶起娇无力”

的么。

“丁香结子芙蓉绦”，忽而转了韵。贾政着急了，意思是说，已有了“口舌香”“娇难举”，又添加上“丁香结子”“芙蓉绦”，浓而又浓，艳而又艳，怎得再转向武事。好个口衔“通灵宝玉”而生的宝二爷，连转带煞：“不系明珠系宝刀。”一个“刀”字，如高山坠石，一锤定音，不亦“争价一句之奇”乎。

以上阕，尝鼎一脔，《姽婳词》体为歌行，半叙半咏，就崖作势，因仄旋舞，纵横婉转，旁逸斜出。行文蓄势如黄河东流，几屈几折而又几泻，千里一注，真真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