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姥姥讲故事
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便没话也编出些话来讲。因说道:“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哪里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上做歇马凉亭,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就像旧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还没出屋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有人偷柴草来了,我巴着窗户眼儿一瞧,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火,抽些烤火,也是有的。”刘姥姥笑道:“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
老寿星打量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个小姑娘儿,梳着溜油儿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子裙儿……”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说是南院子马棚失火了,于是戛然而止了。
却又正妙在这戛然而止,试想给我们留下的这一画面:刚蒙蒙亮,粉装玉琢,银白世界,一个“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不知是哪儿来的,穿着大红袄儿、白绫子裙儿极标致的个小姑娘儿,正在干啥哩,正从柴火垛上偷柴草哩。简直是个谜,然而却又是个很美的谜。
可是好刨根问底的宝二爷念兹在兹,背地里到底拉了刘姥姥细问:“那女孩儿是谁?”刘姥姥只得编了告诉他:“那原是我们庄子北沿儿地埂子上,有个小祠堂儿,供的不是神佛,当先有个什么老爷——”说着,又想名姓。宝玉道:“不拘什么名姓,也不必想了,只说原故就是了。”刘姥姥道:“这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字叫什么若玉,知书儿识字的,老爷太太爱的像珍珠儿。可惜了儿的,这小姐儿长到十七岁了,一病就病死了。”宝玉听了,跌足叹惜。又问:“后来怎么样?”刘姥姥道:“因为老爷太太疼的心肝儿似的,盖了那祠堂,塑了个像儿,派了人烧香儿拨火的。如今年深日久了,人也没了,庙也烂了,那泥胎儿可就成了精咧。”宝玉忙道:“不是成精,规矩这样人是不死的。”刘姥姥道:“阿弥陀佛,是这么着吗?不是哥儿说,我们还当她成了精了呢。她时常变了人出来闲逛。我才说抽柴火的,就是她了。”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原来如此。于是也就没了扑朔迷离逗人思摸的那股神秘劲儿了。宝二爷的关切,换来了个“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宝二爷仍执迷不悟,又问她地名庄名。来往远近,坐落何方,刘姥姥便顺口诌了出来。宝玉信以为真,回至房中,盘算了一夜。
次日一早,便出来给了焙茗几百钱,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着焙茗去先踏看明白,回来再作主意。
那焙茗去后,宝玉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像热地里的蚰蜒似的。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焙茗兴兴头头地回来了,宝玉忙问:“可找着了?”焙茗笑道:“爷听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坐落,不像爷听的一样,所以找了一天,找到东北角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宝玉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忙说道:“刘姥姥有年纪的人,一时错记了,也是有的。你且说你见的。”焙茗道:“那庙门却倒也朝南开,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没好气,一见这个,我说:‘可好了!’连忙进去,一看泥胎,吓的我又跑出来了,活像真的似的。”
宝玉喜的笑道:“她能变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气。”焙茗拍手道:“哪里是什么女孩儿,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
把一个好的故事,弄得如此大煞风景,为宝二爷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