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然低下头伫立,片刻后面向后方:“……湘韵,你告诉她。”
田母已然颓然坐下,眼泪簌簌落下,砸在桌面上,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妈?”田如蜜的声音已然变调,她牢牢攥紧衣角,掐疼了掌心都不自知,大脑更是一片混乱,犹如被一截失速的火车撞上,一片狼藉。
田母先是以手掩面,复又掐着自己的虎口发呆,几乎完全没了主张。她焦躁地颤抖着,忽然猛地起身,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跑:“走……别听他胡说……我们走!”
肖定邦在一旁默然伫立,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室外夕阳依然,初春的天气已然回暖不少,一切明明都和五分钟前毫无区别,可在田如蜜眼里,却完全变了样。
她不愿相信这个假设,几乎是全身心抗拒——怎么可能?那个总是站在他身边,对她呵护备至的父亲,那个总是为了维护她而训斥母亲的父亲,那个总是对她循循善诱,维护她梦想的父亲——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可母亲的一系列反应却让她找不到任何例外的可能性,她乱了,完全乱了!
脚软得厉害,她几乎迈不了步子,只能就近在街心花园坐下。母女两人沉默地并肩坐着,直到天色全黑都没人动弹,气氛几乎跌入冰窖。
“……妈”田如蜜觉得声带仿佛已不属于自己,运用的感觉如此陌生,以至于那沙哑的音节辅一出现,就吓到了她自己。
田母没有说话,身躯却蓦地一震。
“妈……和我说实话。”她从里到外都仿佛被冻透,再无知觉。
之后的时光里,她麻木地呆坐着,听了一个老套至极,却足以让她震惊到失去判断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从小城市来到处于中心位置的S城发展,这个经济水平远高于家乡的魅力都市立刻吸引了她单纯的目光。她凭借自己的勤劳努力和出色的设计天赋,在彼时已颇具规模的肖氏服装有限公司成为了一名小小设计助理。扣除房租后生活过得颇为清贫。很疲惫,但梦想在前,她不愿放弃。
贫贱生活总与委屈结伴,而正在此时,肖氏集团的掌门人却如同天神般降临在她面前——他比她年长十岁,虽然不算英俊,却正值男人最具成熟魅力的年华,再加上财力与自信打造出的高不可攀与无所不能,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
之后的剧情便再难脱离俗套窠臼,深陷幸福幻觉的她,终有一天发现他早已有家有室——而此刻,她却已经怀孕三个月。
他愿意要这个孩子,可对于她的其他期盼,却始终沉默以对。
S城呆不下去,家乡又回不了。万念俱灰的她甚至想过死,可那个青梅竹马的邻居男孩,那个她从来看不起的温吞男子,却在此时,用他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
他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结婚吧。
在她民风淳朴的家乡,未婚失身已是大罪,未婚先孕则几乎会让整个家族抬不起头。所以她几乎是毫无选择地答应。婚后他一直默默为她守着秘密,外出努力挣钱,在家悉心照顾孩子。履行一切义务,却放弃所有权利。
他不是个能言善道的男人,甚至也没什么本事,她跟着他过得十分清贫,因此身体一直不太好,手脚常年冰凉;而他总在加班至深夜归家后,将她冰冷的双脚埋进胸口烘暖,数十年如一日。
有些人幸运地早早窥得爱的真谛,有些人却注定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才能看清身边的风景。在某个一如往常的深冬寒夜,她滚烫的泪终于落在他永远温和淡然的脸上。
为了不分走对田如蜜的爱,他甚至拒绝了她再要个孩子的提议。心怀愧疚的她却一意孤行,终于在五年后,先斩后奏地有了田姿姿。
故事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田如蜜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冷风呼啸,满脸的泪水仿佛已结冰。
“对不起……小如……妈对不起你……妈一直都知道委屈了你……对不起……”
她失神地微张着嘴,忽然就原谅了面前泣不成声的母亲,原谅了她这么多年来对妹妹不加掩饰的偏袒和照顾——是啊,她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父爱,拿些母爱出去换何其合理?
可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接受……却完全无计可施。
她呆望着远方隐隐绰绰的的路灯和树影,任冷风肆虐,满心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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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冷风吹过,田如蜜立杆见影地罹患重感冒,上班时气息奄奄,同公司最近的萎靡不振倒是相得益彰。
石暮尘依然频繁出入,见她这幅惨状,不由得嘲笑两句。彼时她已和他有过几次交往,对他随时要人命的帅气和超级电力已逐渐习惯,不再像开始那样紧张拘谨。两人天南地北地随便聊聊,倒也颇为投契。
只是问到「IN」的近况时,石暮尘也面色严峻起来:“应该是有人在整他,毕竟这两年「IN」发展势头这么猛,盯着这块肥肉的大公司不止一家,兴了吞并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
最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她都有深深的无力感。
之后肖定邦又来找过她几次,她却下意识抗拒不见,这个没有养过她一天的男人,凭一点微薄的血缘关系就想做她的父亲?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