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落说不出“分手”那两个字,宁风也是。
但蔺雨落说的每一句话都到了他心坎里,这也是在他们复合后,他无比迷茫的感觉。宁风过去几年受困在一种奇怪的情绪里,因为第一次恋爱戛然而止,导致他对人生充满了疑问。他从此不肯相信感情,却也没有生出任何报复的情绪。外派非洲是他自己主动要求报名的,他把自己置于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以逃避失恋带给他的伤害,也断了自己去找蔺雨落的可能。
此刻的风真温柔。
两个温柔的人坐在风里,没有说一句尖刻的话。
蔺雨落缓缓说起她刚去北京那两年,说起那次对她而言伤害很大的事件。也说起她当时的惶恐,她害怕因此带给宁风的影响。宁风心疼地握紧她的手,眼睛已经湿了。
“可那不是唯一一次。”蔺雨落又说:“有时候我会想,大城市里最不缺有钱有权的人,尽管我们都说着人人平等,但阶级是存在于人的心底的。有极少一部分人尊重与他们同阶级的人,但蔑视生活在底层的人。他们默认生活在底层的人有更强的生存欲望,和对羞辱的消化能力。所以那不是唯一一次,在那之后和在那之后,或多或少情节或轻或重,我都遭遇过。”
“所以宁风,当我终于跳出那个环境,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美容师的时候,我是开心的。到后来,我几乎彻底远离了那个复杂的环境,成为一名瑜伽教练,我觉得我很厉害。真的,尽管这些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换了一份又一份不值一提的工作,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很厉害。”
蔺雨落想,我的人生除了悲剧发生的时候振聋发聩,其余时候都是无声而平凡的。她没有令人惊讶的突变和飞升,甚至她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没站到大多数人的起点。那又怎么样呢?她尽力了。她对自己没有苛责,她只是在想:我可以更好一点。
“做美容师的第一天、在瑜伽馆入职的第一天、做店长的第一天,我都带着你送我的蝴蝶发夹,我很珍惜它,这些年我都把它带在身边。就好像是对我们感情的交代。很高兴,我没有随波逐流。”
蔺雨落说了很多话,她没向任何人如此深刻地剖析过自己,这个过程血淋淋的。可她想让宁风知道是什么让她成为今天的她。那个过程并不美好。但她一直爱着他,这爱情是真的。她需要他真正的认同,不是靠过去感情蒙蔽带来的心疼,而是认同她的努力,认同她在做的和即将做的事。这能让她感受到她是活生生的独立个体。
“宁风,我想的是,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我不能做到完全依附任何人。我需要实现我自己的价值,我需要有我自己的工作、事业,并坦然地面对我的过去。”
“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落落。我们单位会给伴侣解决一些生存的本质问题,如果你不愿意跟我父母住在一起,我可以排队单位的租房。如果我们有孩子,上学也完全不用担心,单位有幼儿园、有学区配套的好学校,有…”
“不是的宁风。”蔺雨落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些。不是。”
蔺雨落一时不知怎么能把她的想法说清楚,又或者她说清楚了,但宁风不认同。或许在宁风心里,认为她在走一条弯路。这种事根本说不出对错来。
宁风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蔺雨落送他到民宿门口。
“明天我陪我父母去拜访一些亲朋。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明天我会跟小舟回一趟老宅。”
“落落。”
“嗯?”
宁风想说第一次分手,他用好几年才缓过来,他真的很爱她,他也知道她对他有同样的爱。在他的梦境里,他们在风雨中比肩,以此抵御年华的流逝。但宁风沉默不语。因为他也曾做过另一个梦,梦里的他拿着一把钥匙,但那把钥匙无论如何开不了关着蔺雨落的那把锁。蔺雨落在梦里对他说:我要砸烂这把锁,我要自救。她依靠自己在北京艰难度日,从未抱怨过一次,也从未嫌弃过自己步履缓慢。她没有愧对任何人,当然也没有愧对他。
宁风都懂。
他把蔺雨落抱在怀里,又亲亲她额头:“我后天来找你,然后带你在附近转转。”
“好的。”
蔺雨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在家乡的夜晚里,裹衣坐在陌生的院落里,像每一次面对人生巨变一样,把自己置于一个虚无幻境里。做决定是很难的事,她偶尔懒惰的时候,会拒绝做决定,而是让命运推着她走。
蔺雨舟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半夜了,看到坐在院子里的蔺雨落就也坐在她身边,门口的大车过一会儿才开走,蔺雨落问他:“谁送你回来的?”
“川哥和朋友。现在去县城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天去营地。”
蔺雨落看着蔺雨舟:“小舟,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
“你是怎么接受顾峻川的?我以为你这辈子见他都会别扭,或者干脆不见。”
蔺雨舟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把前前后后对蔺雨落说了。起初他也那样认为,他可能会一辈子远离顾峻川,但随着事情的发展,他发现顾峻川不像他心中所想的那种人:他是一个很本真的人。蔺雨舟对蔺雨落说他跟顾峻川的数次接触,顾峻川表现出来的坦荡和热烈感染到了他。他开始修正对人的偏见。
“你会因为我跟川哥走得近而责备我吗?”蔺雨舟问。
“不会。那是你的个人选择。”
“姐,从今天开始,我也会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蔺雨舟说:“那次在海边,对不起。我很久很久就想对你说了,我知道我当时说的话对你造成了伤害。”
蔺雨落揉了揉弟弟的头,又捏捏他脸,蔺雨舟不自在地躲开。长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