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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字成香词坛古舞（第3页）

吕碧城能够让最平常的事物入词，这似乎是她的最大特点和才华之所在，且这种“以新入旧”显得贴切、风趣，如《望江南-瀛洲好》：

瀛洲好。辟谷饵仙方。净白凝香调犊酪。嫩黄和露剥蕉穰。薄膳称柔肠。

说的是香蕉冰激凌。

瀛洲好。衣履样新翻。橡屧无声行避雨。鲛衫飞影步生烟。春冷忆吴棉。

说的是橡胶雨鞋。

瀛洲好。笔砚抛久荒。不见霜毫鸲眼璨。惟调翠渖蟹行长。绕指有柔钢。

说的是自来水钢笔。

谁说文人是脱离生活的？看看吕碧城，不如此生活化吗？只要有情意，就算最小最普通的东西都能附上情感。正是这样的泛情，让文人如此“多心”。

对一般人而言，一个冰淇淋，一双雨鞋，一支钢笔，哪有什么诗意可言，哪有什么可关注的必要，它们只能永远地外在我们的生活，虽然一直在身边，如此粗心大意怎么能跟词人相比呢。

可不要以为吕碧城的这些功夫是天生的，她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父亲藏书过万卷，由此让她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虽然她精通外文，但却反对读书人对国学一知半解，她还反对白话文，因为统一的白话文让地方失去了特色，艺术品就变成了复制品了。

在欧洲留学期间，吕碧城更是创作了大量的诗词，这个时候诗词的意境之新式前所未有的。在吕碧城之前的康有为等人也曾游历各国，并留有诗文，可基本跟吕碧城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让我们来看看她的《玲珑玉-阿尔伯士雪山游者多乘雪橇，飞越高山，其疾如风，雅戏也》：

谁斗寒姿？正青素、乍试轻盈。

飞云溜屧，朔风回舞流霙。

羞拟凌波步弱，任长空奔电，恣汝纵横。

峥嵘，诧遥峰、时自送迎。

望极山河羃缟，警梅魂初返，鹤梦频惊。

悄碾银沙，只飞琼、惯履坚冰。

休愁人间途险，有仙掌、为调玉髓，迤逦填平。

怅归晚，又谁楼、红灿冻檠。

这是怎样的一种洒脱，她将滑雪女子的轻盈优美的身姿跟皑皑冰冷的白雪相对比，这是人在艰苦环境下的寻求乐趣的一种智慧和洒脱，跟那些只知道幽怨花谢月缺，愁红惨绿的悲催之词相比，意境之高，已无需言说。这就是吕碧城，这位晚清首位女词人的独特风采之处。

不光在内容意境上，在遣词造句上，吕碧城也是一流高手，她随意拈来，既典雅又不做作，既有传承又不落窠臼。

唯美、超越、冷艳是吕碧城诗词的文风特点，超越时俗是吕碧城诗词的激情所在，她将时代的风云、欧风美雨如此巧妙地融入到了自己的笔触，她写尽鲜活的风光事物，道尽忧国忧民的博大情怀，她走出儿女私情、风花雪月、伤春哀怨、身世感怀、闺阁情丝，走进波澜壮阔、奇妙多姿的新境界。

钱仲联先生就曾如此评论到：“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吕吕碧城圣因近代女词人第一，不徙皖中之秀。”

吴宓对吕碧城的词这样评论：“予平日论诗词同，恒主以新材料入旧格律……独有深契于心，自谓其技术及内容，颇多精到之评解。”

评论家陶杰说，吕碧城的词“并非首首闺秀纤巧，而是烙印了时代的烽烟。手笔婉约，别见雄奇，敏感玲珑，却又暗蓄孤愤。”

诗人易实甫曾称赞道：“其所为诗文见解之高，才笔之艳，皆非寻常操觚家所有也。”

时光悠悠，将近一个世纪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不过人的记忆似乎比时光跑得更快，一百年前的那位绝世才女，如今几乎快要被世人忘却了，岂可知，一百年前她是受尽了怎样的溢美之词啊！

“一枝彤管挟风霜，独立裙钗百兆中”，是寿椿庐主对她的赞美；“绛帏独拥人争羡，到处成推吕碧城”是缪嘉蕙对她的定论；“足以担当女诗人而无愧”是柳亚子对她给出的评价；“十三娘与无双女，知是诗仙是剑仙”是苏氏对她的认同……不过这一切都都被时间的利刃给一点点消掉了，倒不是说吕碧城的斐然才华在当今算不得什么，更多在于时下又有几人懂诗懂词。如果说一百年前还有人装模作样附庸风雅，那今世这种人都少了。

翻看中国文学史，女性书写风格多与阴柔相连而与阳刚无关，这当然并不能完全归于男女生物属性的区别，而在于女性被当时社会风气所裹挟。只有吕碧城，得益于早年博览群书、出国游历，无论是眼界还是心界都远宽于一般女子。于是她的诗词涉及了人格尊严、自由权利、救国救民，她挣脱了那是的社会风气，以一个无比自由的姿态，站在男性权利话语之外，发出几多启蒙之音。

又有哪个作家在写作时不会从自己的历经中抽取情感和记忆呢？要感染别人，却要先折磨自己。吕碧成也不能逃离这种宿命，何况她还是一个写诗做赋的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触碰心中的那道伤痕，刚要愈合又被撕开，或许那种痛她已经习惯了，但要命的是那种触碰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她想改都改不掉了，如果有一天心没有被刺痛，那她便觉得不是真实的自己了。

“花在春风红间白，命如霜月素怜青。天然眉目含英气，到处湖山养性情。”是郑孝胥对吕碧城真性情的描述。其实也难怪吕碧城能有如此性情，难吗？不难，因为这是她自然而然气场的释放，她坚持自由，追求平等，对生活豁达，对新事物易于接纳，如此一个女子，又有几个男子能比；也难，因为她必定要突破世俗陋见，必然要接受世人眸凝。

“真”乃评判一切最高标准，无论是看得见的物什，还是不可见的性情。因为“真”顺应了宇宙万物，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最简单的语言，却是最深刻的哲理！吕碧城就是一个很“真”的人，特别在诗词上，她表露真性情，抒发真感情。因此，即便是经历了百年时光，重新品读吕碧城的诗词，仍然能引发心灵共振。

其实吕碧城并不只是一个在诗词上有才华的女子，她的文章写得也非常的好，她还善于治印，还喜欢丹青，只是这一切都被她词上的造诣给淹没掉了。

第二节天生情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