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因这声音一颤,在她的记忆中,儿子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即便是当年要送他出国,他也没有过。
这样的轻飘,这样的虚缈,气若游丝,仿佛他已精疲力尽,没有了动力。
夏楠不禁凝眉,眸中的冰冷消散了些,蹲下身与蔺易胜平视,“胜,妈妈知道你难过,但是很多东西过了就是过了,不管你有多舍不得,都不会再回来,你明白吗?”
蔺易胜扬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泪水抢先跌落。
这模样让夏楠心疼,她倾身向前,揽住蔺易胜的肩,让他被酒水淋湿的头靠在她的肩头,一如小时候每一次他生病时的场景。
她用母亲慈和的声音说道:“别再想了,也别再看了,就到此为止,这六年来你放不下的、割舍不掉的,打今儿起,都忘了吧。”
她手掌下的肩头线条轻颤不止,不稳的气息在她耳边环绕,她闭上了眼,抹去眼底的痛,又是说道:“母亲知道你怨恨我,怪我当年非要让你出国,你才和穆家那丫头断了联系。”
“可是,胜,母亲只有你!你父亲走后,母亲就只有你了,你知道你对母亲的意义有多大吗?只要为你好的,就算要母亲赔上这条命,母亲都不会迟疑。”
靠在她肩头的男人,是蔺家未来的支柱,此刻却泣不成声。
夏楠睁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如果要怪,就怪吧,要宣泄就宣泄出来。这六年来,你把你最真实的感情藏在心底,已经很累了。怪吧,怪妈妈,你可以骂妈妈,打妈妈,怎么样都好,只要你舒服——”
“我不怪你。”颤抖的声线,低沉的嗓音,快速却哽咽地吐出这四个字,蔺易胜依旧是靠在夏楠的肩头,“我从来都没有怪你,当初,我确实也答应了出国。”
他要怪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是他要透露了穆黎的存在,让别人有机会认识她,如果当年他只是默默出国,不曾说出与者荷小镇有关的任何,那么,他的阿黎又怎么会到容城?
又怎么会被蔺瑾谦认识,成为蔺家的大少夫人?
如果他没算错,蔺瑾谦第一次见到穆黎,就是在那次端午的家宴过后,那时距离他出过还有数月……
……
“你大概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年端午的后三天。”蔺瑾谦缓缓地说道,初见的场景浮现脑海,许是因为这些年来总是想起,便觉得不过昨天之事。
“那是夏日,正如胜所说,者荷小镇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
在蔺瑾谦的讲述中,穆黎怔怔然出了神,也仿佛是回到了那些最开心最单纯也最干净的时间。
她清楚地记得,在小镇的那段岁月,每到夏日便是最开心的时候。
小镇虽然清贫,邻里之间却十分友善,大概是在她十岁左右,小镇被推广出去,以自身的美景自然优势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景点。
得此
利益,她的家庭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养父身体不是很好,但头脑灵光,他便趁此机会修改屋舍,用自家的土地盖了小客栈,成为小镇第一家供游客居住的客栈。
而夏日时分,是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因为青山之间的水面全是盛放的荷花,景色怡人,吸引了四周的人们前来度假。
可是在这繁忙的季节,她却最喜欢跟着邻居的叔叔阿姨们到荷花池里采莲蓬,偏偏,那是母亲最反对的,原因是她小时候溺过水,母亲心有余悸,不许她到水里去。
于是,她只能背着母亲和秋明,悄悄地跟上早起的叔叔阿姨,钻进他们的小木船,享受着在山水之间徜徉的乐趣。
“你或许不记得,我见到你的时候,小船正靠岸,你跳上岸,匆匆忙忙地就往家里跑。”
那是一张干净的面庞,开心、慌张、歉意、焦急……每一种神色都清楚地摆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一如小镇揭露在自然中的美景,没有丝毫的保留。
只是短暂的一眼,却能过目不忘。
蔺瑾谦在那座桥上,身处轮椅之中,已感觉自己身不能动,他从未见过把所有情绪都表现出来的人,从未见过。
忽然间他就想到了蔺易胜发誓着对他说的话:大哥,那里的人真的很友善,很淳朴!他们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痛快了喝酒,不痛快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尽情地宣泄。
我想,我大概就是因为受他们的影响,喜怒哀乐都表现出来,而不是压在心底,身体才会好转了这么多。
哦,我还认识了一个朋友呢!她叫做秋黎,和他在一起,就好像随时都能感觉到阳光的存在,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会为了跟着邻居去采莲蓬,跟家里撒谎陪我晨跑去了……
是蔺易胜,是他告诉了蔺瑾谦穆黎的美好,他甚至让蔺瑾谦有机会可以去认识这个女孩子,拍胸脯地保证,她一定和所见过的人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