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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雨天气阴沉的缘故,感觉仿佛很晚了,其实还只是申时不到。把雅伦送到大门,看着他在侍役撑持的大伞护翼下进入车厢,雪叶岩返身回府,慢慢走入后宅去。
雅伦是被王上派来向传旨的。
夏维雅王派雪叶岩去米兰、卢茵塔、彩虹郡诸国出使,“联络感情、促进邦交”。这几国(郡)一圈儿走下来,再加上停留的时间,至少半年回不来,因此还要他将特战军的一些事务,与雅伦商量做下安排据说他在不期间,特战军职责范围内,有关政务的事,诸如按时开关城、入城税、王都治安之类,会由雅伦负责;另外特战军的整备训练,则将移交给申邑琛代管。
若不是看过青舆图候托霭京夹带在禁书里送来的条子,听到这样的旨意,雪叶岩不免会大大紧张这旨意表面看来,根本毫无道理。
想那米兰、卢茵塔国小民弱,对夏维雅这等强邻,哪有可能不亲善友好?彩虹郡地位特殊,超然于各国之上,更不会与任何一国有什么恩怨亲疏。派遣专使“促进邦交”根本就是毫无必要。而且,雪叶岩自独立就担任特战军副统领,主管军务,政事外交上,即使有那份能力,经验总也差些。便是真有必要遣使向这几国示好,政务府职事清闲、身份适当的官员正多,哪里就派到他了?
此外,雪叶岩出征色丝归来未久,特战军积下的事务不少,这个时候立即又派他出去更是有违常理。再加上特战军副统领职位的特殊意义、申邑琛与雪叶岩的矛盾、雅伦也是摆明了支持申邑琛……几方面综合起来,实在无法不让龙猜疑,夏维雅王是否已将雪叶岩从王位继承者中淘汰出局。
想必雅伦对此也是很有疑问。
他到时,天就阴得可以。宣旨之后,又逐一交待过相关事项雪叶岩不免写几封命令文书,双方各自签字授受一些公文档案雨已经下起来。雪叶岩礼貌地挽留雅伦多坐一会儿,雨小些再走。雅伦竟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若非心怀疑问,想要探探口风,就凭双方向来的关系,雅伦才不会在雪叶岩府里多留。
雪叶岩原不是青舆图候那样八面玲珑、言词便给的龙,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题可以和雅伦说。出言挽留是礼仪所迫,既然留下了,两个龙对坐着干瞪眼当然也不行。更何况言多必失,雪叶岩也不想和雅伦多说,被他套出口风就不好了。干脆令仆役准备茶具,洗手烹茶。
雪叶岩地位高贵,性情又冷僻,向来很少参加贵族间的茶聚,更没有为别龙煮过茶(请亚当那次是唯一的一次,还大受打击),他的茶艺并没有龙领教过。不过,象他这等声名在外的美龙,茶余闲语中总是话题,便是没龙有机会了解实情,众口流传之下,竟也与青舆图候并称为当代茶艺名家。雪叶岩自己听说时,都不免怀疑那其实还是龙的好色本性作祟。
不过,他本就喜茶,自己闲来煮茶品茶多了,倒也很有些自信的。而无论这“茶道高手”的名头是怎么安到他头上的,既有那么个名声,则他亲自烹茶待客,雅伦是怎也挑不出理了。最妙的是,品茶这回事,讲究得一个“雅”字,总要安安稳稳、平心静气地才是,那东拉西扯、高谈阔论的行径,就为龙所不齿了。正好可以省下没话找话说的精神。
于是,雪叶岩将雅伦让至茶室,在蒲团上分宾主落座。雪叶岩默不出声地洗壶盛水、点火分茶,中规中矩地煮起茶来。雪叶岩自己很快就沉浸在那平静恬和的一举一动,明知雅伦在旁,也当他不存在。雅伦也一直安静地看他烹茶,至于是暗下里转心思,还是真的看得心旷神怡,忘记了说话,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雨越下越大,毫无小下来的迹象。茶水换过两遍,耗去个把时辰,雅伦虽已尽量找话题套话,到底也没探出什么口风。他又不是闲龙,最终只得怏怏而去。
雪叶岩看着雅伦的车远去,慢悠悠地回去内宅雨虽下得不小,自有护卫亦步亦趋地撑着伞跟着,他尽可以闲庭信步前脚迈入自己住处的房门时,忽有所觉,止步回头,目光投向远方天际。同一时间,纤细的身影自屋内急冲而出,直撞入雪叶岩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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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申邑琛惊问,眼里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终于等到一这天了!特战军……他终有机会成为那王国精锐的长官!
雅伦暗暗叹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呢!雅伦可没有那么幼稚。雪叶岩的魅力不是假的,王若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个继承者,早三百年就放弃了。没道理拖到这冰山已经开始出现融化迹象的现在。这中间肯定有古怪。
得知夏维雅王派雪叶岩出使的旨意之后,雅伦就开始怀疑。籍着自己辅政大臣的身份,也曾谨慎地向王上询问。夏维雅王的回答却只令雅伦更增疑虑。
王居然说什么“雪叶岩独立了快三百年,一直忙特战军的事,都不曾休过假。趁现在申邑琛卿在,军务上可以帮把手,让他走开一阵也没什么。”
这话听起来既象是王体贴怜惜雪叶岩管理特战军的辛苦;又象是责他贪恋美色,无心工作伎团营地一案雪叶岩都是没怎么理会,任凭申邑琛大出风头。奈何这位殿下对雪叶岩的忌恨非止一日,并不因此就感激承情,反而在事后上奏的本章中含沙射影,着实指摘了几句。对申邑琛这种作法,雅伦本就相当不以为然。
而雪叶岩那家伙,接到那样怪异、各方面看来又都于自己十分不利的旨意,居然仍旧丝毫异状也无,一惯地淡然平静,还有心思烹茶政务大臣乃是文职。雅伦在这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参加过的茶聚可不少,对茶的赏鉴能力毋庸置疑。下午在雪叶岩府喝的那杯茶,茶叶用水均是极品不说,煮水的火候掌握、冲泡的方式手法,亦都不负“茶艺名家”的衔头。雅伦当然明白,没有宁和的心境,根本不可能泡出那样的茶,雪叶岩绝对不是故做平静。
雪叶岩不会想不到此时离开雅达克的不利之处否则色丝战后也不会急着回来;更不会不知申邑琛插手特战军事务即使是暂时的的后果,可他居然丝毫不当回事地接了旨,各样交接也没有任何推托迟疑……
这中间肯定有问题!雅伦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眉头拧成一线。
他又想起与雪叶岩对坐品茶的那一个多时辰。那么长的时间,他可不会一声不出。沏好的茶送到手里,适当地称许客套之后,就开始旁敲侧击打探口风。孰料个把时辰下来,竟没套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雅伦惦着将消息通知申邑琛,不能再耗下去,只得告辞出来,心中暗自决定若申邑琛真有坐上王座的一日,定要让他把雪叶岩调去做外务大臣那么紧的嘴巴和深沉城府,绝不可能泄露一丝一毫不该泄露的东西;而且他的美貌和风度,也很易使龙忘掉他偶尔的礼仪疏失。说雪叶岩不善交际的,都是些蠢材!雪叶岩这样的龙,不用怎么殷勤有礼,就可以把任何龙应付得妥妥贴贴。
待得见了申邑琛,把事情一说,申邑琛立即露出欢喜兴奋的样子,显然根本没动脑子往深处想,只看见眼前的好处。看他这样,雅伦少不得出言提醒。说了两句,申邑琛只是哼哈做答,不很重视。雅伦不免奇怪,这孩子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年纪越大,越变得幼稚起来了呢?不觉有些心淡。申邑琛正在兴头儿上,也没理会。
气氛正尴尬时,随侍雅伦的一个龙在申邑琛的侍卫带领下走进来。向主位的申邑琛行了个礼,那龙走到主君身边,凑近了低语数声。有申邑琛及其属下在,出于对主龙的尊重,那侍卫并没有用传心术那类功夫,只是放轻了声音。申邑琛的侍卫站在远处,又不便运功倾听,自听不见他说些什么。申邑琛功力比侍卫高,坐得又近,倒是听个一字不漏。
“宫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发生。硬要说的话,只有青舆图候君今天居然挺早就起身,回府不到两个时辰又再进宫,陪王上午膳后才再离开。另外可能有关系的,是伊甸分园那个前邪教掌柜曾去拜访青舆图候君,请教什么宗教问题。只是那位君上没跟他谈太久就又进宫,午膳后回府也很快就把那他打发出来了。”那龙轻声禀道。
雅伦眉头微皱,默默思忖。难道说,是青舆图候和雪叶岩互通消息?那两方难道……青舆图候这么一时进宫一时回府,又是怎么一回事?与王上下这道旨意有什么关联吗?
“那个前邪教徒,霭……什么来着?去找青舆图候,当真是为了宗教疑问吗?”雅伦问道。
“霭京。他拜访青舆图候君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这龙受邪教影响久了,多少有点儿死脑筋,应该不太懂得作伪的。他前几天才决正皈依净心宗。君上在雅达克净心宗徒中的地位大人是知道的。据说今天那霭京与君上一见面,就拿出一大张写得密密麻麻的问题纸,那位君上只看了一眼,就把他赶去书房啃书了。霭京先生离开时,还从青舆图候府带了一匣书出来书匣上没有标记,想是那位君上私藏的违禁书籍。回到雪叶岩府后,亦只打个转身功夫,就回去伊甸分园。”
“回雪叶岩府?什么意思?”旁边申邑琛突然插口,目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龙看一眼主君。雅伦声色不动,却已于眼神中有所示意。那龙于是说道:“昨天亚当突然生病,雪叶岩阁下将他接去府中照料,霭京也一起。他皈依净心宗一事,还是雪叶岩阁下亲自向由钦宗主和青舆图候君提出的。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申邑琛面色微变。他确实不知道。但这话的言外之意,却明白得很。若没有亲密关系,雪叶岩又不是净心宗徒,怎么会管别龙信不信智如?则前邪教徒偶尔在雪叶岩府过夜,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申邑琛虽然向来对雪叶岩不屑一顾,听到这消息,也不免胸中一闷。之后雅伦再和手下谈些什么,就没有听清。直到急如迅雷的步履声夹杂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自外传来,这才猛然惊醒。
他也算得高手,心智一清后,很快了解到情势外面不知何龙未经通报就闯入来,和府中侍卫起了冲突。不过听声音只有一龙,也并无杀机敌意的感应,应该只是误会。再看自己的侍卫和那来向雅伦报事的龙,分别挡在自己和雅伦身前,也没有太多紧张之意。雅伦更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仍自在那里低头想心思。当下也定下神来,镇定地看着门口。
外面闯进来的龙叫嚷着什么,然后是申邑琛信任的侍卫的声音。雅伦的手下稍微靠近主君,轻声道:“是少君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