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淑园离开的马车一路朝着凤凰大街上的那座沉静高阔的府邸而去,轱辘声隐没在喧嚷的市井喧闹里,而车内静得出奇。
幽淑园内一场谈话到最后,莺时说要去殷府上那间园子看看,殷旭便带她来了。
马车停下,殷旭先行下车,习惯性地转身朝莺时伸手,要扶她下来。
莺时扶着车门框,看着身上还发着红疹的殷旭,又见方享和随玉从后面的车上下来,她摇头道:“我自己来。”
她提了裙子慢慢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眼前的金铺屈曲,回想起自己第一日进入郢都时,路过这道深宅大门的情景。
原来当时那些无法立刻收束的目光,皆是她记忆深处对过往的留恋。
殷旭示意方享和随玉不必跟来,走近莺时道:“进去吧。”
她非第一次进入这座宅子,况且殷旭已承认这里曾是她的家,然而此次她又迟疑起来,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殷旭尝试去拉她的手,见她没有抵触,方才攥紧在掌心里,先提步为她引路。
莺时上一次进入殷府那座锁着的园子是在深夜里,借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大致看过了园中那座小楼里的模样。
此时听着那道锁“吧嗒”一记打开的声音,紧促清脆,似有什么东西敲在她的耳膜上,一路震去心头,连呼吸都险些忘了。
眼看着殷旭推开那扇门,门后的景象渐渐在莺时眼前铺陈,满眼的海棠树,自上而下的青青蓊郁,花团锦簇。
哪里是殷旭说的久无人打理。
殷旭攥着那把锁,对莺时道:“进去说吧。”
莺时随在殷旭身后走进园中,步入那座小楼,沿着上回走过的木楼梯到了二层,终于看清了那幅架在楼梯口的屏风。
幽淑园里的那架屏风是绣上去的海棠花,而这一架是有人绘制的。
满树海棠摇红落影,飘着花雨散开,落在花树下那卧在石床上睡着的美人身上,书就卷着被她握在手里,压在胸口,睡得深了都不曾察觉有花瓣落在自己脸上。
殷旭站在屏风前道:“你以前便是喜欢在海棠树下消磨时间,天热的时候还喜欢在树下午憩。”
是了,她在栎邑的时候便是这样。
“姣姣,你过来。”殷旭道,随即往屏风里头走去,靠近一旁的架子,抱下一个用毛布包裹的东西。
莺时屏息,因她认得出,那包裹里面就是那把破损的琵琶。
殷旭的手就搭在毛布上,却迟迟没有打开,而是看着莺时,做着最后的规劝和恳求,道:“这是你随身多年的琵琶,却在那场大火里烧得不成样子。姣姣,我们的过去跟这琵琶一样,再不可能恢复原貌,但我们还有以后。我们说好的,往后余生都会在一起,只要你愿意,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莺时记得那把琵琶被烧成了什么样,而她的过去也确如殷旭说的那样被毁得不成样子,谁都无法修补。
莺时走去案边,主动将包裹打开,看着那焦黑的面板、残损的搏弦,还有面板上枯萎的海棠花,却没有勇气真正去触碰它。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莺时问道。
她将毛布重新裹住琵琶,小心翼翼着生怕再损坏了一点儿,稍后才缓缓抬眼去看殷旭,眼底里总是涌动着某种情绪,是质问,也是逃避。
殷旭别开脸去,有意回避她的目光,沉默稍许,方才含恨道:“那晚侯爷设宴,我领着你去为筵席献曲。你恨我,但从不会拒绝跟我一同赴宴,因为你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亲眼看着你在宴上接受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有时甚至是恶意的调戏,对我而言比凌迟更痛。”
殷旭一拳砸在案上,身子绷紧得有些发颤,多时才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