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婕妤拿着帕子在脸上轻轻压着拭泪。
万贵妃坐在首位,见她哭起来没完,心里有些焦躁:“我方才已问了你许多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什么委屈便说出来,公道自在,若当真是王妃有错,我自会给你个交待。”
观音婢与张婕妤一左一右坐在下首,闻言观音婢瞧了张婕妤一眼,道:“张婕妤若不说,那观音便先说了。”
张婕妤终于抬头看了观音婢一眼,这才抽噎着对万贵妃道:“今日妾去湖边赏湖,正好瞧见了王妃,虽然妾与王妃不熟,但前些日子王妃还能记得给妾送份糕点,妾心里十分感激,便想着过去与王妃打声招呼,谁知王妃竟将妾推进了湖中。”
观音婢觉得腹中的孩子都踢了自己好几脚,想必是听不进去张婕妤的话了。
张婕妤话落,万贵妃瞧了观音婢一眼,问:“你方才也道与王妃不熟,王妃又怎么会趁机将你推进湖里?”
万贵妃自然是站在观音婢这边的,但话还是要问明白。
张婕妤又道:“贵妃娘娘,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妾怎敢信口雌黄?若娘娘不信,将他们叫来问问便知了。”
万贵妃被张婕妤哭得一个头两个大,为了能尽早将事情断案,遂把方才在场的宫人们全都找了过来。众人各执一词,有说瞧见王妃将张婕妤推到湖里的,还有说是张婕妤自己失足跌入湖中的,只是王妃又在岸上补踹了两脚,将张婕妤踢得更远了,总之句句都表明观音婢的确对张婕妤动手了,这事便有些难办了,这一连串的顺着人头问下来,万贵妃心中早已不抱希望,只好先将两人送回各自的住所,命人看管。
晚上,李渊过来万贵妃处吃饭,万贵妃想来想去还是将这事告诉了他。
万贵妃道:“臣妾总觉得张婕妤的话实在荒唐,即便她当真不慎跌落湖中,想必也是离观音太近所致,观音眼下有了身孕,自然是要护着孩子,她突然靠上前去,观音下意识自保也不是不可能。”万贵妃给李渊布了菜,有意将事情向对观音婢有利那上面引:“再说观音那孩子是什么性子陛下想必是知道的,若当真想害张婕妤,又废那么大的力气救她作甚?理应巴不得她早些出事才是。”
张婕妤近日正得李渊的宠,李渊听说这事后,心里也有些为难,一边是儿媳,一边是自己的宠妾,眼下朝中势力不稳,有些决定他不可轻做。
万贵妃瞧出了李渊的难处,将早便酝酿好的话说了出来:“眼下这事不好明确谁是谁非,张婕妤总归是跌入了湖中,受了委屈,趁这事还没闹大,陛下好生安抚下张婕妤便是了,只要张婕妤不说什么,这事便好办。”
李渊应了一声,两人相对无言吃了顿饭,今日朝中事务太多,李渊吃过饭后要走,万贵妃跟在后面送,临出门前,李渊幽幽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爱妃啊,你可曾想过,若这事当真是观音推了张婕妤……罢了,观音这孩子,这几日便在宫里待着吧,不要急着放回王府。”
万贵妃听了李渊前半句,心中也是一惊,若当真是观音婢推了张婕妤,那观音婢此番进宫便是另有目的。晚些时候,万贵妃睡不着,在心中衡量这些事,最后觉得即便观音婢另有目的又如何?她从一开始便是站在秦王府这边的,无论如何,她们才是一条线的,是以不管究竟是不是观音婢所为,她要做的是袒护便是。张婕妤落水的事一出,其实她也能瞧出来李渊对秦王府是什么态度,眼下李世民马上要回京,她必须护好观音婢。
观音婢躺在床上也是一夜无眠,张婕妤一口咬定是自己推她下水的,想来背后有人指使,也不知是不是与太子府关系交恶的原因,但凡有一点坏事,她第一反应都是李建成在背后搞鬼。因眼下她不便随意走动,天亮之后,万贵妃特意来看她。
“你眼下应当是被盯上了。”万贵妃遣退殿内伺候的下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有我在,谁都动不得你。”
观音婢知道万贵妃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她想了想,道:“观音先谢过娘娘,能得娘娘相助,观音感激不尽,只是有些事娘娘不便露面,还需观音自己去解决才是。”她见四下无人,遂凑到万贵妃耳边:“娘娘,我们不可总处于被动,这几日我想出宫走走,还需娘娘替观音掩护一下。”
万贵妃不同意:“你眼下有了身孕,万万不可随意走动,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娘娘,观音定然会好生保重自己,只是事情紧迫,观音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听闻眼下李渊正在安抚张婕妤,张婕妤又恃宠而骄,对自己落水一事不依不饶,这摆明了就是在针对秦王府,此时李世民再立军功,功高震主,难免落下诟病,即便是父子怕是也难敌有人挑唆。
“好,你需要我做什么?”万贵妃许是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多加阻拦。
“这几日我需要去张婕妤的百福殿,瞧瞧她究竟与何人来往。”观音婢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万贵妃:“是以劳烦娘娘找个人代替我留在这。”
找个容貌像似之人倒是不难,隔日万贵妃便从刚入宫的宫女中找到了一个。观音婢见这宫女与自己的容貌的确有八分像,只要不开口说话,几乎没人能发现两人并非同一人。观音婢本就偏瘦,换上了宫女的衣裳,倒也瞧不出怀孕来,只是稍显丰腴罢了。
在万贵妃的安排之下,观音婢混进了百福殿,张婕妤进宫不久,殿中的宫人们相互之间也不是很熟,是以在殿中并没有引起注意。这几日李渊日日过来看望张婕妤,观音婢就在殿中伺候,自然是能瞧见两人的亲昵状。
通常是张婕妤先在脸上扑好几层粉,瞧不出一点血色,等李渊来之后,再软绵绵朝李渊怀中一靠,嗲声嗲气:“陛下,妾的头还是很痛。”
李渊便极为心疼的替张婕妤揉一揉头,瞧得观音婢身上直起鸡皮疙瘩,险些直接抓起面前托盘中的水泼向张婕妤,这都几日了?即便脑袋当真进了水,这么长时间烤也烤干了,还痛什么痛?
观音婢站在一边,双手紧紧攥住托盘的盘沿,冷眼瞧着张婕妤演戏,听她一会头疼一会屁股疼的,李渊被她的反复无常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一直柔声劝慰着,许久才道:“观音那孩子当真是不像话。”
张婕妤顺势道:“是啊陛下,当日当真将妾吓坏了,王妃仗着秦王,在这宫中也要横行霸道了吗?妾不管,陛下一定要给妾一个说法。”
观音婢被张婕妤气得想吐血,又听李渊道:“吾不是与你说了吗,观音当日许是护子心切,这事若是吾随意惩处,岂不是有失公正?爱妃啊,你也要替吾想一想啊。”
此番谈话又以李渊的搪塞告终。李渊走后,张婕妤一改先前那副柔弱模样,洁面后,整个人瞧起来也红润了不少,她朝软塌上一倚,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小案上的香炉,眼神有些呆滞。这倒是大出观音婢的意料,她以为张婕妤这人定然是跋扈的很,不成想没人时倒是安静。
观音婢一连守了好几日,张婕妤都十分守规矩,这让观音婢有些错愕,难不成张婕妤其实有癔症?观音婢认床,晚上睡不着时通常都在想张婕妤,她躺在一片或轻或重的呼噜声中,定定盯着屋顶发呆,想得久了倒也有些困意,她闭眼欲睡,忽听外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走路时不当心踢到了回廊上的盆栽,继而是人刻意压低的呵斥声。观音婢觉得有些不对劲,摸着黑走到窗边查看,正见张婕妤带着一个宫人朝百福殿的后门走去。
观音婢胡乱套上衣裳,也偷偷摸摸跟了过去,两人一路都挑些僻静的地方走,想必这条路线常走,对此很是熟悉。
夜风大且寒冷,迎面一吹便觉刺骨,观音婢被寒风吹的直打哆嗦,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时,就见张婕妤脚步一停,观音婢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忙侧身藏于宫檐的阴影中,探头向前看,发现一直跟在张婕妤身边的宫女过去叩了叩门,而后两人便消失于门内。此时四下无人,观音婢疾步走了过去,抬头一瞧,此处乃是个荒草不生的荒殿。张婕妤进去后,那人连门都未关严,观音婢站在门口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殿中很静,一派颓废之意,匾额上挂着厚厚一层灰,整座院中只有观音婢独身一人,安静的她身上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的起,她想了想,转去了后院,正走到殿侧,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殿下让你如此做的原因便是挑拨陛下与秦王的关系,你只管在中间将水搅浑便是了,你父亲欠下的钱,殿下已经替他还了,张婕妤眼下总能相信殿下的诚意了吧?”
张婕妤背对着观音婢,身影略显削瘦,她听罢小黄门的话,转头便走。小黄门又将她叫住:“殿下还说了,若是张婕妤事情做的漂亮,日后定不会亏待张婕妤,要知道后宫之主的位子还空着,殿下将来可是要继承国君之位,自然是被陛下看重的,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起初观音婢还不确定那小黄门口中的“殿下”是何人,后面再一听小黄门的补充,她的灵台登时一片清明,果然是李建成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赶在张婕妤愣神时,观音婢忙朝外走,得知了张婕妤的动机之后,观音婢也不回百福殿了,直接回了万贵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