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你的呀。”柔荑情急之下扯了个谎,“我没有乱来,括苍。你走之后,我一直乖乖待在紫阁,我有很乖的,听你的话,真的没有……”她的谎言如此没有说服力,以至于柔荑自己都语无伦次。柔荑想过一万遍如何对括苍解释这件事,到头来,怎么解释都没用。
“王爷——你别走,王爷!”不要再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柔荑刚刚拔腿去追,耳边传来悠远的笑声。她停下脚步,聆听那个声音:“别追了,孩子,你永远追不上他。”
“你让他回头好不好?女神,请你再帮我一次。”
她没有听见女神的回应。正在远去的括苍,蓦然停下了他的脚步。喜悦瞬间冲上柔荑的心头,慢慢地、慢慢地,括苍回头了。“哗”,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括苍和他身后的风景,像打碎的瓷器裂成无数碎片。柔荑拼命冲上去抓那些碎片,抓得自己满手鲜血,所有的碎片,却如尘埃一样消散在她的掌心里。
国相允诺按照都督生前的轨迹让大观指挥使进位为都督,但国相的任命尚未颁发,曲霞军内部便发生了分歧。大观指挥使有一喝醉就耍酒疯的劣习,当日是他的次子起媒,席上的同僚多敬了几碗酒。大观指挥使的酒量本来也不差,但不知是何人将斗口产的烈酒送给了他,导致指挥使仅喝了不到十碗就开始耍酒疯,和人打了起来,失手将劝架同为都督旧部的亶康指挥使刺死,这下,亶康守备军立刻炸开了锅。大观指挥使的脾性本来引得许多人不满,不少人于是拿亶康指挥使之死大做文章,曾同为都督治下的曲霞军正面临四分五裂的状态。
“这一招,真是比美人计高明太多。那些人轮流上位,永远都轮不到我们,一旦他们自己分裂了,我们就是平等的了。”菸芳评价道。
流辉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莫名让菸芳觉得可怕:“我们也趁这个机会走吧。”
“去哪里?”他们的家——南麓,已经被腾兰军占据。
“大观,现在那里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那个愚蠢的老匹夫好不容易有机会摸到曲流的城墙,不会想到回他的老窝的。事不宜迟,菸芳,你今晚带着柔荑先行,可有不少人眼睁睁盯着她。我会伺机而动,尽快与你们会合。”
这一步,也是他早就设计好的吗?一群四处浪荡的士兵再勇猛也绝对比不上一座安稳的城池,他们失去了南麓,当然需要一个落脚点。都督一遇害,大观指挥使就带着他的亲随部队入驻曲流,而流辉未带一兵一卒回曲流,等于把大观留给了流辉。或许大观指挥使并未想过,自己会有被赶出曲流的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微雨闻孤馆
那本应只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像她度过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孤单地趴在枕上,出神地望着打开的窗,不知在什么时候睡去,又不知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可是当柔荑郁郁地对着窗牖发呆到东方发白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人闯进来了。一抹清瘦的身影从窗外经过,吓得柔荑坐了起来。
那人敲敲门:“王妃。”这个令人耳熟的声音,应当是菸芳。柔荑没有回应,菸芳似乎也没有准备等她回应,径自推开门就进来。柔荑警觉地瞪着她。菸芳抓起几件衣服丢给她:“快,跟我走。”
柔荑甚至没有伸手去捡衣服:“去哪里?”
“走。”菸芳并不给她解释,冷冷地吩咐道。柔荑只好下床,一件一件穿好衣服。
跟着菸芳走出门外的时候,发觉已经有一辆牛车在等候她们。菸芳让柔荑先上车,坐在车厢深处,然后拉上帘子,留给柔荑一片十分狭窄的空间。牛车缓慢地行驶着,菸芳就坐在帘子那一边,柔荑不敢乱动。
牛车在正对城门的小巷里停下,天色还早,城门未开。菸芳掀起帘子一角看了一眼,柔荑靠着车壁已经昏昏睡去。由于帘后的空间太小,她蜷缩着双腿,姿势别扭,看起来就十分令人难受。真是奇怪,当她天还没亮去找人的时候,清醒地趴在床上,现在反倒以这样难受的姿势入睡。菸芳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仿佛看到里面的小生命蠢蠢欲动,菸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覆在紫色的衣服外。她的动作是极轻极柔的,生怕惊醒了孕妇。
她能感受到,她的掌心之下,小小的生命有韵律的心跳。那是蓬勃的朝气,喷薄而出的朝阳,正在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它绽放的时刻。菸芳伸出另一只手,像捧着一颗珍贵的明珠一样,捧着那团小小的生命,以一种呵护的姿态。她的目光如此慈爱,而心情如此沉重。从浅眠中醒来的柔荑,凝视着她,只是一眨眼,她的睫毛下面,晶莹的液体滚滚而出。
如梦初醒,菸芳双手离开她的腹部,抬袖拭泪。柔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菸芳警惕地瞄了她一眼,把分隔车厢的帘子重新拉上。过了许久,柔荑才缓缓把眼睛打开一道缝,见到帘子已经拉上,大胆睁开了双目。那个女人,不会想害她吧?
车出曲流,走了半日,遇到一条小河,菸芳便命人停了下来。她让柔荑下车,从车中取出一个食盒,拿出一些糕点水果,菸芳催道:“吃快点,我们今日要赶到大观。”
“大观?”那不是他们来时曾经过的地方吗?“你们是不是要回南麓?”柔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前线的消息。
菸芳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南麓,暂时还回不去。”
“哦,因为括苍还在南麓吗?”柔荑正咬着米糕,随口一问。
“听说他回了广源。”菸芳注意到柔荑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口里送米糕。菸芳笑了笑:“腾兰也很久没有派使者来了。你是不是很想回去?”菸芳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如果他有了新的王妃,你还要回去?”
新的王妃?虽然菸芳在这句话的前面加了“如果”,柔荑觉得,也许不是如果吧。他果然,放弃她了。即便如此,柔荑也不会放弃。“嗯。”她要回到括苍身边去,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是不能改变的意志。
“他背叛你了。”菸芳告诉她。
如果是流辉告诉她这个消息,她一定会拍案而起,大骂流辉卑鄙并且拒绝相信。但是,不知道为何,从菸芳嘴里说出这些话,令柔荑觉得不得不相信。柔荑的手剧烈地颤抖,于是她用力抓紧米糕,用力到手里的米糕都开始崩坏,碎屑不断地从手指缝间掉落。越是用力,手抖得就越厉害。柔荑气愤地扔掉米糕,气得满眶泪水,拍打自己的右手骂道:“要你有什么用?”
菸芳嫣然一笑,从桌边离开:“我骗你的。”柔荑震惊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该相信她的哪句话。菸芳转过身直视她:“不过,我想知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会怎么自处?”
柔荑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你、你别得意!你不就是想看我难过的样子?就算流辉甩了你,括苍也不会那样对我的!”菸芳的目光风轻云淡地从她脸上掠过,柔荑不由地倒退了一小步,那种眼神,仿佛将一切都看得透彻,看透彻她忧惧下的悲哀,看透彻她的伪装的自信,也看透彻俗不可耐的情感纠葛,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使她失去镇定。
她早把世间一切都看透,除了他。“走吧。”菸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寂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