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未曾扈驾,他要趁这一天的工夫,将蕙娘说服,心甘情愿地来承恩宠。
※ ※ ※“事情可有些棘手!”连神通广大的马大隆,亦不免忧形于色。“这蕙娘在吴家是个极紧要的人。”
原来吴家老主人以经营南北杂货起来,分支联号,北到口外,南到苏杭,买卖做得极大。四年之前,一病而亡,留下一妻四妾、一儿一女,女儿是蕙娘所生,儿子却是嫡出,当时仅只十二岁。
孤儿寡妇拥有极大的一片家业,自然会启人觊觎之心,吴家族人,打算谋产,甚至谋产而兼夺人,在那四个姨太太身上打主意的,颇不在少。幸亏蕙娘能干,与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内外相维,软接硬挡,才能撑住门户。
因此,蕙娘虽是吴家的二姨太,实为一家之主。“而且,”马大隆又说,“听好些人提起,这位蕙娘决心抚孤守节,平时虽然因为买卖或者家务,难免要与男人打交道,可是不苟言笑,从无半点可受批评之处。如今奉旨宣召,倘或抗旨,就会搞成僵局,万—… ”
“万一如何?”朱宁问说。
“万一抵死不从,一索子吊死了。传出去,有伤圣德。”
“这倒不能不防。”朱宁沉吟着。
马大隆只当朱宁的意思活动了,把握机会,代吴家缓颊,“你老看,”他低声下气地说:“是不是可以高高手,放吴家二姨太过去?”
“嗐!”朱宁大不以为然,“马先生,我看你见多识广,无所不通,这件事可不开窍了!这是皇上看得起他家,才有这样的恩命,一人得宠,全家受福,这是件人家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你怎么倒反转来看?莫非你当这是强盗来抢押寨夫人?”
最后这句话,将马大隆的脸都吓黄了,拿皇帝比做强盗,是十恶不赦的罪名,认起真来,满门抄斩,亦非意外。因此,诺诺连声地答说:“是,是!我糊涂了!只为喝了几杯卯酒,语无伦次,干殿下只当我放屁。”
朱宁微微一笑,抚慰着说:“言重,言重,我也是说说笑话,大家都不必摆在心上。马先生,我们商量正事,事情已经在那里了,吴家要抱怨,也只好去骂丹凤那个臭×。在我,自问已经帮了吴家的忙,好不容易才宽了限期,如果非即时宣召不可,面子上会弄得很难看。如今有一整天的工夫,可以好好儿跟他家谈,把事情弄漂亮些,彼此得益,你说是不?”
“当然啰。”
“那么,马先生,你就劳驾一趟啰!”
这是个天大的难题!但马大隆知道,不能再惹朱宁不快,否则前功尽弃,同时还是无法置身事外,所以满面堆欢地说:“这是我义不容辞的事。不过,诚如所示,这件事要办得漂漂亮亮!而且时间也还从容,不妨谋定后动。”
“对啊,你要早说这话多好呢?来,来,我们喝着茶好好商量。”
商量下来,决定先利诱,后威胁,同时直接向蕙娘下手,以便见机行事。
计议已定,马大隆还找个帮手,此人名叫龙庆福,是吴家的表亲,走动得很勤,亦颇得蕙娘的信任。前一天借吴家暂驻御驾,就是托他去接头的。
龙庆福为人热心而忠厚,马大隆跟他是好朋友,平时无话不谈,而此时却觉得应该考虑,倘或说了实话,龙庆福怕碰钉子,一定推辞,那就连个进身之阶都失去了。
盘算了好久,马大隆决定事后再向“老朋友”请罪,眼前必得瞒一瞒。找到了他,先拿吴家的女娃做个因头。
“昨天好险!皇上正在召见明万年,忽然有个小女孩闯到那里,在窗外跟皇帝接话。幸好,皇帝一点不动气。”
“是啊,我也听说了!那孩子聪明第一,胆子之大,也是第一。”
“就因为她聪明,皇帝很高兴,要打听、打听这个小姑娘。”马大隆问,“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丑妞。”龙庆福说,“子丑寅卯的丑。”
“这名字倒也别致。去吧,奉旨办事,不能耽误,你带我去见一见那位二姨太,等我当面问她。”
龙庆福老实易欺,只为“奉旨办事,不能耽误”八个字,就把他唬住了,毫不迟疑地,陪着马大隆直到吴家,由后门进宅,找到管家奶奶,道明来意,相烦通报。
过了好一会,方见管家奶奶去而复回,向龙庆福回话:“二姨太说,本来不见生客,只为奉旨而来,不能不破例。不过话也请龙大爷跟马老爷先说明白,除了丑妞的事以外,不能说别的话。”
龙庆福心想,这倒新鲜,世上哪里有既愿见客,又限制客人说话的道理?而马大隆却别有意会,莫非蕙娘已知来意,特为先封住他的嘴?
各人一样想法,却都不愿向管家奶奶探问原因,龙庆福向马大隆看了一眼,问说:“大隆兄,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
“请跟我来。”管家奶奶说,“二姨太在后花园等。”
吴家房子确是大,由后门到后花园的路就不近,马大隆一路走,一路想,觉得情况不符常理:第一,如果有不愿听的话,很可以不必接见,五妞能够打谜,而且知道皇帝有个自取的御名“朱寿”,可知极其聪明,问什么话,自己便能回答。不然,也可以叫乳媪、丫头陪伴,代答丑妞自己不知道的事。其次,如果怕来客说些不中听的话,就该在内客厅这种比较正式庄重的地方接见,大家内眷在后花园接待陌生男客,这多少是件不得体的事。
若在无知无识的妇女,原不足奇,只为是托得起这么大一个家的蕙娘,其故就可思了!意会到此,马大隆心中一动,大为兴奋。
进得后花园,穿过一大片黄白纷披的菊花圃,坐北朝南五楹精舍,绕以雪白的粉墙,门媚上悬着一方木匾,三个蓝的大字:“伴芝轩”。龙庆福为马大隆解释,吴家老主人的名字中有个“芝”字:芝为兰蕙之伴,所以为蕙娘特起的这座轩,题名“伴芝”。
这一说,这里完全是蕙娘的私室,在此延见生客,更显得意不寻常。就此刹那间,马大隆了解了蕙娘的真意。
“庆表叔!”突然有个娇憨的声音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