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珍买了一张站台票,上了一列火车。列车开出三站后,她下了火车。这样做是怕母亲发现她离家出走,追到雪城火车站堵她。
洪霞做梦都没有想到女儿会离家出走。半夜她醒了,脖子在沙发上窝得酸痛,挪到卧室去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
清晨,洪霞出去买了早点,放在餐桌上,她走到甄珍卧室的门口,冲里面喊:“几点了?还不起来吃早饭?”
甄珍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回音,洪霞沉着脸推开门看,房间里空无一人。洪霞不放心,上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给常老师拨了一个电话。
常老师说:“甄珍没有来上课,她再这样逃课下去,搞不好会被学校开除的。”
洪霞这才觉得昨天的事情闹大了,急得乱了方寸。
甄珍在距雪城三站的小县城,买了一张去滦城的火车票。滦城是她的首选,童年最好的伙伴丁亚春生活在那里。丁亚春的奶奶是甄珍家的邻居,八十年代丁亚春的父母去了滦城,把丁亚春放在奶奶家。丁亚春比甄珍大三岁,喜欢带着她一起玩。九十年代的最后一年,父母接丁亚春去了滦城。甄珍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做梦经常梦见她。两年前,丁亚春的奶奶去世,她来到雪城参加奶奶的葬礼,特意请甄珍吃了顿西餐,给甄珍留下了她在滦城的住址,要甄珍有机会一定来玩。是母亲的两记耳光把甄珍送上了火车。沿途白雪变成黄土,黄土变成绿植。兜里的钱所剩无几的时候,她挣扎到了滦城。
丁亚春家还算好找,敲了半天门,出来的人不是丁亚春,是一个穿着睡衣、一脸倦容、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人。她告诉甄珍,丁亚春的父母去了澳大利亚,丁亚春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八月底动身去了那里,房子租给了她。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甄珍彻底蒙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那女人转身回屋了。
这个叫邱枫的女人,回到屋里决定不睡了。进浴室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吹干头发。细细地化过了妆,穿戴整齐走出房门,看到甄珍两手抱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邱枫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甄珍说:“我没地方可去。”
邱枫锁了门准备离开。
“这位姐姐,你租了她家的房,肯定有她的联系方式。你有吧?”甄珍的语气里满是恳求。
“上海的电话解决不了你眼下的问题吧?”邱枫说。
“你把号码给我吧。”
邱枫不情愿地把电话号码抄给了甄珍。
甄珍来到公用电话亭把电话打到了上海,听到丁亚春的声音,甄珍立刻哭出了声。知道甄珍的情况,丁亚春叫她别着急。丁亚春说,那套房里有一间屋子没有租出去,里面放着她的东西,甄珍可以暂时住在那里。丁亚春还说:“我有一套钥匙,放在我朋友那里,我给她打个电话,你去取吧。”
甄珍哽咽着道谢,丁亚春要她赶紧给父母打电话,或是来接,或是汇钱来,让她买票回家。甄珍满口答应了。
暂且有了安身之地,甄珍没有给父母打电话,更不想回家。她想先住下来找个工作,挣够了路费,再离开滦城。目的地具体是哪儿,她心里也没谱。
洪霞连日寻找女儿未果,派出所没有反馈回来任何消息。甄玉良放下工作,从工地赶回来,知道甄珍出走的原因,甄玉良不能把脑袋扎在沙子里当鸵鸟了。他第一次在妻子面前撂了狠话,女儿找不回来,他立刻跟她办离婚手续。
甄玉良四处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寻找女儿的踪迹。夫妻俩把身边的人都想遍了,唯独没有想起来甄珍儿时的朋友丁亚春。民警问,孩子身上是否有钱?洪霞说,她从家里拿了五百块,民警安慰她,钱花光了,孩子自然会回来。
丁亚春的家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百多平方米,舒适敞亮,装修得很上档次。甄珍巡视了一遭,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可以暂住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整洁敞亮,看到柔软舒适的床,甄珍跳起来摔躺在上面,被床垫的弹簧弹起来老高。她好好洗了个澡,上床睡了,这是她离开家,第一次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甄珍两眼一闭,很快进入了梦乡。
邱枫完全不知道,甄珍已经入住,将跟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此时此刻她正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搂着,两人拿着一个话筒,对着屏幕唱《两只蝴蝶》。宋红玉推门进来,一眼看到了身材婀娜的邱枫。坐在沙发上喝酒的男人问:“你找谁?”
宋红玉表示走错房间了,立刻关上门退了出去。
邓立钢他们一路南下作案,哪一处也不久留。到滦城落脚以后,宋红玉进了夜总会,一眼就盯上了邱枫。邱枫长相出众,皮肤浅黑,高鼻梁,深眼窝,厚嘴唇,双眸漆黑,看上去像东南亚人。她来自北海,是地道的广西人。邱枫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风尘女子,长发齐肩,上身粗线毛衣,下身紧裹臀部的牛仔裤,脚下一双棕色短靴。客人们觉得她气质不俗,特别愿意点她,出台率高,挣的必然多,邱枫的收入比别人自然高出来一大截。宋红玉白天夜里盯着她,连她的饮食起居都摸得一清二楚。
包厢里的客人有些难缠,喝醉了以后,更是一点都不收敛。邱枫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三点了。第一件事,洗掉身上和头发上的烟酒味。她裹着睡袍,进了卫生间,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紧紧抓着洗漱台,才控制住了身体。她发现卫生间的地上,满是水渍,一些脱落的短发混杂在里面。洗漱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洗漱用品。水龙头下面的盆里,泡着换下来的内衣内裤。邱枫吃了一惊,不明白是谁没有钥匙竟敢闯进来,还胆大包天地在这里洗澡。她转身出去,看到客厅茶几上的座机留言提示的红灯亮着,邱枫按下按键。
丁亚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邱枫姐,我是丁亚春,我的朋友甄珍暂住在我留下的那个房间里,希望你能关照一下她。”邱枫的心情顿时不好了。
甄珍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洗漱完毕,出门去找工作。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吃一碗云吞面。因为没有身份证,甄珍几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她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地走着,看到一家北方人开的早点铺子,开门进去。五张桌子旁边坐满了人。做买卖的是两个中年妇女,一个负责炸油条,一个负责往碗里盛豆花汤。甄珍买了一碗豆花汤,坐在角落里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她不知道,隔壁的二楼坐着邓立钢绑架杀人团伙。他们腰包鼓鼓的,只要服务生推着小推车过来,立刻从小推车里拿两样吃食,放在桌子上。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
一碗豆花汤快喝完了,女老板过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甄珍很有眼色地起身帮她把碗碟摞在一起,抱起来放进水池子里。女老板连声感谢。
甄珍说:“我没事,帮你洗了吧。”
女老板立刻警惕起来说:“我们店小,雇不起人。”
“我不要钱,管我饭吃就行。”
“你有身份证吗?”女老板问。
甄珍摇摇头:“没有。”
女老板说:“那可不行,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