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乐游乐场坐落在城北山脉上,七十年前建出来的破玩意儿,近年来反复翻修过几趟,可换得了皮却脱不了胎,骨子里还是透露出一股童趣般的廉价感。正中央的摩天轮还是原先七彩棒棒糖的样子,色泽剥落的地方来回镀了几层漆,远远望去,像鼓面上蒙了一张箭毒蛙的皮。摩天轮四周疏疏落落插了几支硕大的卡通人像灯,一个个五官横斜,笑意中隐隐带着嘲亵。
摩天轮上的一只包厢里,骨头摇开半扇玻璃窗,两手放在窗框上望出去,鼻尖冻得通红,一双眼睛湿而明亮。周蝎跟着往窗外瞧了半天,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只是他…他突然有一个愚蠢的想法,那家伙好像还是个孩子。
“你看这天,多么宽广。”骨头说。
周蝎被风迷了眼睛,正卷起袖子忙着擦脸,根本没听见。
骨头微微叹气。
“从前和别人来过?”周蝎。
“…。可能吧。”
“喜欢的人?”
“没印象了。”
“也是,谁会和你好。”周蝎说完有点儿悔,偷偷飞了他一眼。骨头脸上淡淡的,十指放松,并没有进攻的意欲。他靠回窗口,从兜里掏出一支简易望远镜,打开镜罩,十字线上抬,看见很远的天空上一颗海蓝的星,像舞台黑色幕布后面拓出来的一方净地,静谧,安详,友好。
目镜下移,城中央的元首府里正大宴宾客,四周回廊上灯火通明,几步之遥的厨房外,油腻肥厚的残羹冷炙从垃圾箱里潺潺流出。府前广场上,喷水池里的水吸饱了暖黄的光向上迸射,仿佛天堂深井里冒出的一股股香槟。
目镜上移,东麓上矗立着一座大型器械,形似钻井器,粗壮的钢管触手般扎入土层。在那塔状机器的顶部,两淙浓烟,黑得发紫,高高飘上天去,与窒人的云层融为一体。
他记得那里原来是一座乱坟岗,山下环有一堵颓塌的老城墙,墙上嵌着六口钟,墙头竖着六颗人头。相传远古纷争,异族首领在战败之后,身体被铸入墙砖里,只留出六颗骷髅。八年前为了安置那几台庞然大物,政府推翻了半座城墙,许多墓地也遭到毁坏,当年的游行简直和当下的雪一样肆虐。
师傅带他去过那儿,大概是入道的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当时师傅指着墙上的钟说:“你看这上面的六面钟,他们的指针都在零点一刻的位置,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区分,可事实上每个表面之间都存在细小的差别。其实,杀人也是一样的。都说命悬一线,这根线多粗,从没有人规定过,也不会有人告诉你,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这根线拦腰截断,不留任何余地,不留一丝喘息。不然的话,它会勒死你的。”
“我一直在想,”周蝎手臂往他肩上一挂,贴着耳朵低声说,“城外是什么样子?”
骨头迟疑了:“都是海。”
“不不不,恐怕未必如此,”周蝎摇头,“前两天我扭开广播,城里只有十个频道,那天不知怎么调到了十一个。”
骨头蓦的别过头来,眼神异常的尖锐。
周蝎往后退了一步,挠挠头说;“可能是记错了…。可…”
“里面放了什么?”
周蝎吃吃艾艾地回答:“一首歌来着。”
“唱了什么?”
“我…我不会唱歌。”
骨头一言不发盯着他,眼珠子又发绿了。
周蝎瞟了眼脚底,包厢还吊在半空,要被踢下去可怎么办?只好不着调地唱了两句:“东方红,太阳升…”
骨头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咩
☆、5
周六,消毒日。
按元首府下达的条例,公民每周末必须去消毒所进行集体消毒,一月五次并记录在案,未达标者,三到四次一律罚两千埃币,少于三次就得收监调查。
消毒所走廊上,一群男人浑身脱光,号码牌挂在手腕上,尾随士兵进入消毒室。周蝎排在最后。他不喜欢这地方,没人会喜欢。形同毒气室的密闭空间,四方四正,三面墙上都装着高压水管。每回铃声一过,消毒水就鞭子一样劈头打下来,正反面各一次,每次十秒钟。等走出消毒室,人都跟红皮耗子似的,热腾腾,红彤彤,光溜溜,十足的死刑犯模样。
出了消毒所,门口有人派分饮用药水。这种药水浓稠而咸涩,喝的时候不能兑水。药水瓶盖子上贴着厂家标签,红白条,左上角五十颗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