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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第1页)

彻底地蔓延开来。

他强作欢颜地回应过一众同僚的祝贺后,匆匆返至柯府内。一进府门,便径直往万熙苑而去。

一边疾步穿过回廊,一边清晰地听到长窗内传出弘安清朗的声音:“此次院试的题目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这一则我是熟记于心了,只不过比平日所习多加了一些典故。外重内轻、外轻内重皆因国之所需、民之所向。周立于商纣,唐亦立于隋炀,虽朝不同但皆为君之更替,民心所向……”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柯怀远闻言,眉头紧锁,又是这道题目,竟跟那人一样,弘安的院试也是这道题目。

一时心潮汹涌,他推门走进了长子的书房。

“皆为阔土推疆之时,盖天下之土莫非王土,盖天下之臣莫非王臣,君天下之大,臣民之众……”年方十三的柯弘安仍与西席宋先生一同重温院试。

柯怀远面色铁青,如盐柱般伫立在书房门前。

十岁过童子试,十三岁考取秀才。弘安与那人,是相同的轨迹。

彼时聪敏好学的才子弘安仍旧念念有声:“周外有犬戎、狄之外敌;唐外有突厥、高丽之乱,若国定必先御外,外乱大于内……”

柯怀远冷冽的眼眸内渐次笼上了一层杀机,他冷不防地打断了儿子:“你给我住嘴!”

柯弘安曾经以为,只要他潜心于学问,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为柯家门楣争多一点荣光,便是尽到了长子嫡孙的责任。

母亲走后,他的日子如同坠入了无底的寒潭,曾经慈爱的父亲,早已不再是当日模样。他的心绪也在悄悄地改变,他无法掌控这些改变,曾经以为,古籍书本会是他唯一的依靠和解脱,也是唯一的出路。

他不止一次坚定自己考取功名的决心:如若有金榜题名那一日,或许就能扭转父亲的态度?

只要自己能有一番成就,父亲必定引以为荣,或许,便不会再有那些子虚乌有的猜忌吧?

一度,他天真如斯。

“你给我住嘴!”

那日父亲突如其来的低吼震慑了他的心神,亦打破了他满怀的希冀。

柯怀远一步一步走近面带惊惶的柯弘安,脑海中连绵不绝地回荡着近年来的所听所知—— 元配夫人任娴病重卧床,面容憔悴无神一如凋零的花瓣,却仍然强打着精神坐起了身,一字一句地回应他的追问:“老爷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也就不瞒你,我逸表哥不仅今日午时来看过我,这些年来,我和他压根儿就没有断过来往,我们一月通一次书信,三月相聚一次,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妻子的话如无情的巴掌,不留情面地狠狠落于他的脸上,掴落了他的犹疑,掴落了他的容忍,更掴落了他的尊严。

“你终于承认了?”他从她的床沿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这样的奇耻大辱兜头盖脸而来,直压得他脑仁生疼,“你不是一直怪我是非不分吗?如今你竟然承认了,我没有冤枉你,你也就不要怪我狠心无情。”

任娴两颊更为苍白,眼眸内已全无生气,她惨笑一声,颤声道:“一直以来,你苦苦追问,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于我……我给你的是什么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你要听的,也不是我的真心话,你要的,只不过是你和她希望听到的罢了……”

正如她所言,他已然不在乎她的言语,他在乎的是心中一日比一日更重的疑问。他嘴角僵硬地牵了一牵,疑虑道:“那弘安他……究竟你和贺逸有没有……”

任娴闻言,整张脸都笼上了绝望之色,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她无力地闭上双目,摇头道:“我以为你只是凉薄,没想到你是没有心肝。”她饮声啜泣,片刻后,方又睁开泪眼,直勾勾地瞪着他,哽咽道,“弘安是我的亲儿,如果你不认他,那就把他送回到我娘家他外公的身边,他不需要你这样狠心无情的爹。”

妻子的话不仅没有打消他的猜忌,更激起了他心头的怒意,他面目狰狞,低哮道:“你让我把弘安送走?他当真不是我的……如果你和贺逸之间是清白的,你又何必一直隐瞒你们过去曾定过亲的事?如果弘安真的是我的血脉,那为何……为何你又在去年春天时瞒着我带上他去见贺逸?”

“这些事,都是苗氏告诉你的,是吗?”任娴哀莫大于心死,已经不想再作无用的分辩,只于口角中嚼了一缕深切的恨意,“苗碧春,她要害的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孩子!老爷,你今日全信她,来日……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是没有动摇过,不是没有怀疑过苗氏话语的真伪,可是,每当他疑心起时,总会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让他一步步看清事实真相,逐渐摧毁了他对任氏所剩无几的信任。

“老爷,如果只是妾身一人告诉你看到大姊出去见贺表舅了,那有可能只是妾身眼神不好,一时看错了。”苗氏秋眸盈盈,渗出了几点泪光,又是委屈又是忧愁,“妾身倒是希望是自个儿看错了,那样大姊和老爷之间就没有芥蒂,可以重归于好了。可是,分明连大姊身边伺候的雪真姑娘和几个轿夫都这么说。雪真是大姊的人,那几个轿夫又不是我平日差遣的,总不会都是被我挑唆的吧,我也没这么大的能耐啊!”

任氏昔年曾与贺逸定亲一事,亦是多有知情之人,苗氏将一应内情悉数告知:“老爷,你也听到陈嫂子和张嫂子的话了,她们是从大姊的老家过来的,自然是最清楚当年发生的事了。当年大姊和贺表舅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任、贺两家都有意亲上加亲,都要定亲了,不过是因为贺表舅的娘正好没了,得守孝三年才耽搁了下来。正好大姊已届碧玉年华,婚事迫在眉睫,才会答应了柯家的提亲。听陈嫂子说,当年大姊上花轿之前,还大哭了一场,死活也不肯上头开脸,说不定当时心里还惦记着贺家的表哥呢。”

关乎他的颜面与尊严,更事关柯家的宗族血脉与家族名声,他不敢亦不愿往下深思,他那曾视为珍宝的长子弘安,不足月早产出生的背后,是不是另有内情。

苗氏始终是替他探究真相的解语花:“老爷,我把当日替大姊诊脉安胎的郑大夫请了进来,大姊当年怀安大爷时的境况,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至今也忘记不了,郑大夫那个欲言又止的踌躇神情,以及吞吞吐吐之下透露的一句:“老身当日替大夫人诊出喜脉的时候,就在心里犯难,该怎么告诉老爷才是……老身惶恐,许是老爷跟夫人从前就相识吧……”

苗氏脸色大变,低声道:“我让你来,就是想让你证明大姊的清白,怎的反倒胡言乱语起来了!老爷和大姊都是诗礼之家出身,规矩都守着呢,你说这个像什么话?”

郑大夫更觉汗颜,战战兢兢道:“是老身失言!只是老身当日分明诊出夫人已怀了五月身孕,但夫人与老爷成婚,只不过才两月……老身当即便慌了神,也没敢说出实话,只含糊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夫人是喜脉。”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将他仅余的一点犹疑亦覆灭殆尽。

从一开始,就是背叛。

十数年来对弘安倾注的爱重与寄望在这一夕全数化为天大的笑话。

早在嫁进柯家之时,任氏便已珠胎暗结,弘安是任氏瞒天过海诞下的孽种。

他悉心栽培了十二载的儿子,是任氏与贺逸藕断丝连的结晶,是他柯怀远绿云盖顶的铁证。

那一晚,他走到弘安的书房窗畔,从窗户的缝隙看进去,只见弘安正如常埋首苦读圣贤书,专心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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