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老师傅的膝头,轻轻地说:
这是我自己惹的麻烦,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处理吧。您收留我已经够久了,我该走了。
老师傅摁住她的手,说:走什么走?孩子,你别说胡话!
小师姐神经质地咯咯笑起来,看看老师傅又看看我,道:我哪儿还有脸再留下来……求求你们别留我,留不住的,让我走吧。
我指着她问: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她额头抵在老师傅的膝头,大声喊:
求求你们别操心我了……
求求你们让我走得再远一点儿吧……
求求你们让我重新去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让我自己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办……
声音很大,震得玻璃柜台嗡嗡轻响,她伏在老师傅膝头剧烈地抽泣,一口接一口粗重地喘息。
……
小师姐次日离开的小镇。
阿叔做好了饭,但没下楼来吃。
我陪着小师姐吃的饭。
我给她夹菜,一筷子洋芋,一筷子豆腐,一筷子鸡蛋,用的自然还是那双小胡萝卜一样粗的银筷子。
我说:小师姐你看,银筷子又黑了。
我递给她一个小铁皮茶叶盒子,费了半天劲,帮她把盖子抠开。
红红绿绿几沓散钱,橡皮筋扎着的。
我告诉她,这是阿叔给的。
我告诉小师姐:阿叔说不管你决定走哪条路,身上钱不够的话不行。他说不管你缺不缺钱,都帮帮忙,让他心安一点儿。
我说:小师姐,你不要推辞,收下就好,阿叔挺老的一个人了,请让他心安一点儿。
我望着小师姐,说:也许咱们以后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想想还挺让人难过的。
她抱着茶叶盒子,没应声。眼神失焦,熟悉的茫然。
我说:现在觉得不论是劝你去当单身妈妈,还是任凭你去打掉孩子,都挺浑蛋的……但如果临别前不说点儿什么,也挺浑蛋。
我说:以前老觉得“祝福”这个东西挺虚的,但好像这会儿也只能给你个祝福了。
我把那个豌豆粒扁铃铛从口袋里掏出来,替她挂在颈上。
小师姐,当它是个护身符吧。
我说:祝你能心安……或者母子平安。
小师姐沿着石板路走远了,那一日是罕见的晴天,她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光,胸前的银铃铛叮咚轻响……
拐了一个弯,也就听不见了。
也不知她后来去了哪里,走的哪条路。
……
小师姐走后,银匠铺的日子照旧,锤子叮当响,雨水也照样滴答。
有天晚饭炒了腊肉,油滋滋的,喷香扑鼻。
我先往老师傅碗里夹了一筷子,他只嚼了一小块,就难受得放下了饭碗:都不知道她怀着孕……让人家孩子吃了那么多天洋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