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灯还亮着,柳松坡忽然想起女儿还没吃饭,一阵心疼,赶忙亲自到厨下拿了两个包子,端到女儿门口,轻轻叩门。
柳迎儿的书桌上摆着梅干、杏脯、麻糖、牛肉干,桌子下面摆着红泥捏成的微型小火炉,木炭火上炖着一壶桂花酒,小丫头蹲在椅子上,嚼着牛肉干正抄书呢,听见有人叩门,赶紧把零食全扫到抽屉里,把小炉子往里面踢了踢,拿起毛笔一本正经的说:“进来。”
柳松坡端着俩素包子进来,放到桌上爱怜的说:“饿了吧。”
“嗯,不饿,爹爹坐。”
柳松坡坐下,叹口气,道:“迎儿你想明白没有?”
柳迎儿眨眨眼睛道:“爹爹的意思……元世叔是一代枭雄?”
柳松坡点点头道:“不错,此人绝非池中物,他的意志和心机都非比常人,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便会一跃成龙,本来以为他的志向只在一方诸侯,现在看来远不止于此,或许此人心中怀的是……”
柳松坡最终还是没说出“天下”二字,但柳迎儿已经心知肚明。
“虽然他是个枭雄,但注定不会成功,所以和这种危险人物务必要保持距离,不然到时候家破人亡都是轻的,诛灭九族都有可能,切记切记啊。”柳松坡道。
话不用多说,点到为止,柳松坡回去安歇了,书房中只留下柳迎儿托着腮帮子在天马行空的乱想。
在西北的那段日子,枯燥而无趣,唯一让柳迎儿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便是这位所谓的枭雄,元封在芦阳县的名气极大,堂堂的县衙快班捕头兼保正,又是远近闻名的十三太保瓢把子,黑白两道通吃,什么兰州李家,长安尉迟家,到了十三太保地头上,也只能乖乖服软,县衙地方不大,柳迎儿没事就跑出去玩,众口铄金,元封的大名早在小女孩心中扎了根。
后来一伙贼人偷袭县衙,生死存亡关头,元封出现了,将他们一家人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那惊险的一幕柳迎儿终生难忘,元封锐利的眼神也成为她脑海中不可磨灭的一个坐标。
元叔叔哪里是什么枭雄,分明就是英雄嘛,小女孩总是崇拜英雄的,十七岁的柳迎儿也不例外,她托着腮帮子开始天马行空的乱想,为什么爹爹说元封势必会失败捏?嗯,他手下没有合适的军师给他出谋划策,所以爹爹说他不会成功,那我能不能给他当军师呢?
遭了,桂花酒都凉了。
……
从柳松坡家回来之后,元封也开始注意收集邸报,邸报分为三种,宫门抄和明上谕,臣僚奏折,以往需要到皇宫门口去抄,到通政司去领,现在方便了,只要花银子就能在报房买到,当然这个东西也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到的,还需要有一定的官方身份。
元封是陕甘总督派驻京城的代表,当然有资格买,次日,大堆的邸报便堆在了元封的书房里,其中大部分都是过期的,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就是想研究一下大周的政局。
三日后,新邸报出炉,元封拿到手以后简单看了一遍,心中巨震,那小丫头分析的太准了。
宫门抄上的内容是,三皇子张承太被封为安国郡王,无封地,在京师内建府。
上谕上写,擢柳松坡为内阁右相,加太子少保、弘义阁大学士衔。
太精确了,连封号和官位都是对的,这小丫头简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元封由衷的感慨,我就缺这样的人!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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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又是一年
天佑二十一年新春,瑞雪兆丰年,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街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辞旧迎新之际,劳苦了一年的百姓们也都换上了新衣服,上街采办年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这几天荷包是饱满的,绸缎庄、南北货铺子的小伙计们也知道一年中买卖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一个个站在路上卖命的吆喝,再加上走街串巷的货郎们悠长的叫卖声和拨浪鼓的声音,京城显得更加繁华。
达官贵人们也在这个时候出门拜望,老朋友、老关系啥的都该走动走动了,平时不对付的那些政敌,对头也得放下身架和面子,换上笑脸互相拜个年,咱大周朝,讲究的是一团和气。
皇亲国戚,三公三孤啥的,都进宫赴宴去了,一般的朝臣,则忙碌着互相拜年,京城里当官的多,能用的上的关系也多,先拜哪个后拜哪个,都是有讲究的,一时间街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蓝呢大轿,绿呢大轿,回避、肃静的官牌,拿着皮鞭子骑着高头大马的差官,举着黑红棍子的开道衙役,大街上满满当当,互相见了也都客气,按照官衔高低进退有度,彼此间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忘掀开轿帘子道哥好。
人气最旺的莫过于新晋内阁右相柳松坡的府邸了,柳大人提了宰相之后便搬离了三山街,宅邸和官阶是对应的,不能随便僭越,是三间口,还是五间口,七间口,那都是有规矩的,高了不行,低了也不好,柳松坡身为宰相,按照品级自然要住七间口的大宅子,这是宅子整体宽度,至于进深,起码七进起。
柳松坡的宅子是皇帝御赐的,七间口,十三进,真有点侯门深似海的感觉了,柳家五口人再带着三个老佣人搬进去感觉空荡荡的,不过不打紧,皇上连丫鬟用人家丁厨子马夫都给配齐了,上百号的佣人等着差遣呢,车马轿子伞盖一应俱全,是要人搬过来就好。
相府门口停的车马排出去二里地去,来拜访的多是六部官员,柳相公虽然是副相,但是据说左相胡惟庸已经不受皇上恩宠,就快下野了,所以大家伙着急上火的赶来,想走走路子。
哪知道根本见不到右相大人,倒不是柳松坡拿架子不愿意见客,只要你不是带着厚礼行贿,同朝为官拜个年还是无妨的,可是今天柳相爷确实没空,他老人家携妻女进宫去了。
百官震惊,这是多么大的恩宠啊,进宫去和皇上一起过年,夫人女儿也同去,少不得被太后召见,赏个诰命夫人的头衔,相爷还有个女儿,听说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皇上家还有几个儿子没有婚配,这次前去,未尝没有相看相看的意思啊。
柳松坡不在,不过他儿子在,柳靖云这回算是出够了风头,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相府门庭若市,来往都是红袍紫蟒,玉带乌纱,相府的下人们全换上崭新的瓦楞帽子和黑绸缎的直棳,迎来送往,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
柳靖云坐在正堂上陪着一帮尚书侍郎说话,他的身份水涨船高,那些二三品的大员见了他都要亲切的喊一声世侄,问他在哪里高就,于是柳靖云便淡淡地说,自己尚在家中赋闲,那些世叔世伯们便惊诧起来,连声叹道可惜,然后便提出自己衙门口还缺个员外郎啥的位子,世侄若是不嫌弃可去锻炼一段时间。
柳靖云很矜持的笑着,说一切都要听家父安排,心中得意洋洋,苦了八年,终于扬眉吐气了。什么员外郎,他在不放在眼里,做官就要做大官,有实权的大官,坐堂撒签子打人的那种大官,部堂里处理文案,捞点油水的吏员,老子才不稀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