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间烧焦的屋子里,探出一些黑黑的小脑袋,黑黑的眼珠看着阿清。阿清被这些眼睛注视着,突然害怕起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怕什么,可就是止不住的背脊发凉。她使劲打马,往前猛冲,只想早点逃离此地。
她赶回山上时,道曾已经昏死过去。阿清替他上了药,背着他深入林中,以免被人发现。
道曾直到晚上才醒过来,见自己的伤口包扎整齐,有一股强烈的药味。他叹了口气,道:“业障,为了贫僧,不知又有几人受苦。”
阿清正在一旁烧火,闻言道:“你想错了,我没有伤人。”
道曾勉强撑起身体,道:“可是你索要伤药,岂不是便有人没有伤药?”
阿清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和尚,你真该死。你对自己无情,为什么对我也这般冷酷?我……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道曾毫不迟疑地道:“那为什么不动手呢,为何还要救我?”
阿清有些疲惫地道:“不为什么。”她丢了一会儿柴,又道:“你想死,我就偏不让你死。”说着顺手丢给道曾几个野果子,道曾拣起来咬了一口,扯动伤口,痛得一皱眉头。他苦笑着道:“姑娘为何认定贫僧想死呢?贫僧只是不愿牵连无辜而已……”
阿清望着火,一字一句地道:“不。你只是想死而已。我感觉得到。”
道曾沉默不语了。
阿清吃着了东西,想到件事,问道:“对了,小靳……真是你的徒弟么?”道曾点点头。阿清道:“你骗我罢。你的武功这么好,他却一点也不会。那日你身受重伤,居然仍在水里闭气那么久,可是他呢?只怕掉到一尺深的水里也会淹死。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道曾道:“姑娘不明白,在贫僧眼里,功夫只是一种负担,一个无法摆脱的孽业。我为什么要再传给他?姑娘,小靳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阿清皱起剑眉,微微叹息一声,低声道:“他……是个小混混。”
道曾道:“他是孤儿。当年石虎包围长安,把前赵国皇帝刘熙等贵族百官三千多人全部杀死,行进到洛阳附近,又将五千多俘虏通通活埋。可是洛阳城中已断了两年的粮,于是就有人挖出尸体来吃,没想到由此引发了洛阳城附近肆虐三年之久的大瘟疫。小靳的父母兄弟既是在那时因瘟疫而死的。他是混混没有错,但是他于小节处随意,大节却不糊涂,已经比当世很多人强了。”
“是吗?”阿清添了点柴,选了个肉厚汁多的果子递到道曾手里:“多吃点。”
道曾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姑娘。”
阿清跳回火堆旁,仰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惜他被水匪抓住,逃不出来。”她抱着膝盖,头枕在臂弯里,咬着下唇出神。过了一阵轻声道:“你……不去救他吗?”
“其人自有祸福,此是因缘,亦是天意,非人力所及呀。”
阿清恶狠狠地看着他道:“可是你也应该去救他呀,你是他师傅,不去救他吗?哼,说不定……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他是因你而死,我可得记住。”
道曾摇头道:“贫僧既已无踪影,贫僧的徒弟奇货可居,又怎会有事?救他的事,姑娘想必比贫僧更有主意,贫僧自当听凭姑娘差遣便是。”
阿清哼道:“什么主意,我也没把握……不过你自己说的话,到时可别不算!”
道曾笑道:“出家人怎能妄语?哎,小靳得姑娘垂青,也不知是福是祸?”
阿清瞪圆了眼,道:“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的?”
道曾道:“姑娘每次说到小靳,温柔了许多,看起来才象个正常少女模样。”
阿清怒道:“什么?那我平常就不正常了么?等等……为什么得我垂青,就不辩福祸,难道我是妖孽吗?”跳起身来就要发作。
道曾不慌不忙吃完了果子,道:“姑娘知道你的师傅么?知道三十三年前,白马寺发生的事么?”
阿清一怔,摇了摇头。
道曾抬头望着夜空,看那一伦圆月慢慢升上树梢,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因为你是须鸿的弟子。如果不了解你背负的究竟是什么,你就不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你的武学修为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