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闭眼的佛者并无五感,温和的表情实际一片漠然,轻声道:“将此物带回,等候……主人归来。”
他一抬手,白布中的头颅咕咚一声,落入盛满粘稠液体的陶罐。
生,是否真的比死亡幸福?
葑玉络在听到殷十九说出那句话时,实际上有点瞬间想要作呕。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仿佛再度品尝到口中的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那是一种对于本身存在的厌恶……因为活,她体内已遍布非人的血液;因为活,胸腔跳动的已不再是人类的温度。
每一次行功,扭曲的经脉都像是在提醒她非人的身份,每一次内视都,都看见那些正在运作的异兽内脏。若非被植入脑中的“楔子”命令所约束,葑玉络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撑过这般漫长的岁月,于是仇恨便在一次次自我厌弃中根植,宛如一剂□□,让口中布满血腥!
“凝神!”倦收天语气沉着,声音如昔,霎时将人从灰暗记忆中唤醒。
站在高台上的人扬袖挥洒一道金气,气劲化为无边温暖,将已是失神的葑玉络笼罩其中。
永旭之巅的阳光便再度洒落下来……
葑玉络一朝清醒,再度恢复到冷漠淡然的表情。她笔直地站在树影下,身形看似与昔日那名淡然自持的女道者并无二致。
“怎样了?”黑发灰披风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上关切地问。
深吸一口气,葑玉络先是摇了摇头,接着目光对上台上沐浴在光辉下的金衣道者。她躬身感激道:“有劳北芳秀费心。”继而面向殷十九,“吾无事……恩公。”
一个称呼,拟定殷十九之身份。
鬼差隐秘乃是蛇屋之根基,毕竟当年,是玄雨救了她之性命,亦是蛇屋给予她生存下的动力。从答应离开封魔之间时起,葑玉络便该依照约定忘记属于鬼差之身份。
此时此地,站在永旭之巅的人,不该另有其他身份。葑玉络,便仅仅只该是历劫归来的“葑玉络”仅此而已!
殷十九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树影下。他并无任何担心。敢让葑玉络出现在这人面前,便能有保证她身上的气息绝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所有使者皆有鬼差进化而来,是比鬼差更高明的改造之术,结合了苦境本土的术法以及技术,将身躯永久保持在巅峰状态,维持原本功体不变,只在躯体的基础上改造为更强悍的生命!
除非有一日葑玉络身死,尸体被人剖开,谁能知晓其中奥秘呢?
此时此地,倦收天并未看出什么。然而他心中情绪也并不如表情那般平静。葑玉络身为北宗后起之秀,曾与道玄一脉传人慕潇韩行夫妻之礼走双修之道,后来传出死讯他也曾于永旭之巅上深深惋惜。
死去的人突然复活,且这么多年在道门中毫无声息,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葑玉络的兄长斋玉髓曾为小妹之死暗中追查过二十八道脉逆冲之线索,最后怀疑的矛头直指力挽狂澜者“湘君”慕潇韩!
倦收天表情不动,稳稳站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始终不离台阶上的人。
年轻的躯体下暗藏不知年龄几何的灵魂,似若死亡阴冷错觉的邪力一如永旭之巅上的阳光那般醒目。正如殷十九对倦收天那种极为复杂的感觉,在倦收天的感受中,殷十九的出现亦如一滴水落入热油那般令人难耐。但对比起昔日造就无边杀孽的翼天大魔,此人邪中有正,倒也不是不可以暂时容忍。
“三个问题!”
倦收天蓦然开口,足下一动,沛然之风由其身周向外拂动,隐隐之剑意,已是再度锁定台阶上灰披风年轻人一举一动。
殷十九身形不动,微微挑眉,声音倒是一如寻常般清朗:“所以你之态度,将决定我之答案。这样,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殷十九:作者说,妨碍码字的因素不是工作而是失眠(看小说到凌晨ORZ……
☆、信风
殷十九踏足台阶上。
他是决不肯再靠近倦收天的。人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去接近火焰,却绝不会蠢到去用手触摸它。九阳之气对于此时的殷十九来说,无疑是比火焰更加危险的东西。
漫长的岁月过去,为了生存,也是为了完成曾经和佛狱之王的约定,他几乎放弃了大部分功体,从火宅佛狱有史以来最强的公,变为很长时间内,只能厮混于笑蓬莱中的普通少年。
他甚至不能长久动用邪元这一杀手锏。
值得吗?枫岫主人曾经问。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可能永不会实现的目标,也有可能再过三生三世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于殷十九而言,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生存。目的,岂不正是生存之根源?
如果不给自己找一点事情来做,从离开那个拥有雨和血的江湖开始,被称为“邪鱼”的人,已是彻底失去隐藏在“玄雨”这个名字中的过去。一个人若是连根源也失去,岂不是比鬼差还要悲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