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汶斟酌再三,似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当初江老爷子的报信人还未到,老爷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夫人命悬一线,便当机立断以平妻之礼接了那王氏进门。”
老爷此举何止绝情,说是恶毒亦不为过,对扶持他上位的枕边人都如此,若能当上通房,定要千方百计顾全自己和家人,切不可对这男人动情,否则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念头才冒出来,便唬得自己心惊肉跳,想到身侧的小姐,更是不由捏了一把汗。
听了这话,雪兰身子一震,但旋即就稳住了身形,一汪白水银里的黑葡萄如寒潭,深不见底,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在嘴角只冒个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得不疑心,这一幕似乎压根就不曾出现过。
这样的小姐,让晓汶看不透,也想不明白,但却让她膜拜有加,正如书中所说,喜怒不形于色者,方可成就一番伟业。
这样的小姐,才值得她赌一把,哪怕赌上未来,也在所不惜。她轻声提醒,“夜已深,不若我们先回去?”
雪兰点点头,扶过她的手,慢慢往回走,斜着身子从婆娑的树影上坠落的月华,印得一圈圈青砖斑驳陆离,直如深入骨髓的银色寒霜。
☆、第9章 三小姐
喝药,洗漱,上床,一切皆顺理成章,惟愿自己的谋划亦如此这般。高床软枕之上的雪兰如是想,不知不觉就坠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阳光早已透过厚实的白棉纸撒到了松软的被褥上,带来些微散发着新鲜草木气味的暖意,雪兰并不急于翻身坐起,只微眯着眼睛想着心事,窗外几粒鸟啼悠扬婉转,声声入耳,惹得她轻轻一笑。
翠儿听得动静,忙进来伺候她起身。
洗漱之后的雪兰依窗而坐,神清气爽地透过一面铜镜,看翠儿翻飞着皓腕,将自己一头浓密的秀发分成了两股,每股由下往上挑起,以红绡束之,再饰以几朵红玛瑙的珠花,梳成了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髻。便含笑问了句,“可是垂练髻?”
翠儿亦含了笑,歪头道:“小姐说得不错。”
当身着珊瑚红缎织掐花对襟外裳,粉底暗花细丝褶缎裙的雪兰,坐在前厅就着腌鹅脯与红油仔姜,细咽着一碗熬得稠稠的山药粥时。
佩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走了进来,一脸的喜色,“太夫人赏了一盘熏肉大饼、一盘烙糕、一碟驴肉火烧,老爷赏了一盘棋子饼并一盘血馅饺。”
雪兰神情淡淡的说了句,“搁几上吧,”不过每样皆尝了一点,便道:“仍旧留着先前的腌鹅脯与红油竹笋,余下的撤了,你们四人偏了罢,若是冷了倒可惜了原本浓郁的鲜香之味了。”
佩儿忙喜滋滋地谢了,连托盘一道端了下去,唤另三人一同吃了。
又吃了半碗山药粥,雪兰便拿起搁在身后的一条珍珠粉茉莉烟罗软纱,披在肩上,这才起身往院子而去,翠儿忙把箸往碗上一搁起身道:“小姐,不如让奴婢陪你去出去走走。”
雪兰挥挥手,“罢了,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转转,”仍旧一个人出去了,翠儿只得作罢,泱泱地坐下了。
梅花冷峻的清气乍一入鼻,雪兰略微纷乱的心便静了静。
昨夜她睡得很沉,可并不代表不知晓李嬷嬷三更时偷偷朝南面放了一枚烟花,四更她带入丰城,歇在城南江家驿站的人手便已同嬷嬷取得了联系,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查到她想要的答案。
想到不日将揭晓的疑团,隐隐的雀跃中又不免带了些忐忑,若坐实了所有猜测,她不介意,让严松,不,让整个严府翻个底朝天,无论如何都得出了这口郁结在心底多年的恶气。
为自己,为江家,更为着九泉之下郁郁寡欢的母亲。
可下一步又该如何走,孤苦伶仃的雪华会是一枚好棋么?
心比天高的晓汶虽已收复了,可是否把其送到父亲的床榻之上,她还没想好。
这女孩极虚荣,爱富贵,有野心,也不乏手段,一旦用好了,便是一柄所向披靡的神兵。
可若被其反噬,后果亦是不堪设想。彼时暖暖的春阳透过树丫映射到身上,却无法融化心头骤然升起的一阵寒意。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绷得过紧的神经,朝墙角走去。那一篷绿绿的香菜盎然着生机,恣意地享受着阳光暖暖的触摸。这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想过柔和宁静的生活呢?
可若有人让她不好过,她必会睚眦必报。良善也得看对方是谁,她可不想做救了毒蛇的农夫,不想重蹈了母亲的覆辙。
她仰起了头,蓝莹莹的天,白生生的云,红彤彤的太阳,脆生生的鸟啼,恍若一幅清新怡人的画卷唰地铺展在眼前,令她心神为之一振,再无惆怅。
却说走在通向兰馨苑长长甬道上,上着云纹上裳,下配碧水蓝如意裙的雪华此刻正双眉紧锁,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能从这华菁院出去固然求之不得,可自己两手空空却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