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到他终于真正彻彻底底地放下过去的一切的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二十多年来他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归处,一个让他的心、他的魂能够停靠的归处。
他好似哭了很久,但其实也没多久,直到情绪失控、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他突然觉察身边有人时,他猛然抬头,看到的是一袭紫衣静立在他身旁的长庚。
长庚见到他的样子,终于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待洛倾鸿从情绪中醒过来,他才开口道:“当年柴二娘抱着小皇孙逃出皇宫之后并没有立刻出皇城,而是偷偷去找了她的姐姐。柴夫人为报太子对慕家的大恩,便用自己刚满月的儿子换了小皇孙!
之后,柴二娘便带着被调包的‘小皇孙’逃出了京城,追兵一路追至郊外,那孩子最终还是死在了追兵的刀下,柴二娘亦不幸跌下山崖。追兵在崖下搜索数日,直到见到柴二娘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这才回宫复命。
当年母亲乔装为云游僧人到慕府化斋,原本只是想亲眼见一见卦中预见的帝星,却不料在那里见到了原本应已不在人世的玉儿。身为舞阳传人,母亲怎会认不出曾经见过的孩子呢。
当时母亲虽不知他是如何跑到慕家的,也无法去问慕家的人以免暴露身份,但她预见了那孩子命中注定会早夭,而我们一直不知你还活着,对母亲来说,那孩子便是姨母留下的唯一血脉,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抱住他,所以母亲才留下了那个预言,以便引慕家十八年后入巫族。
后来,当母亲查清了司过盟的底细之后,她才终于弄清了姨母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慕家,也才会有后来通过暗助司过盟辅佐慕家的计划。柴家姐妹是玉儿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么做其实也有报恩之意。”
说到这里,长庚才终于低头看向洛倾鸿接道:“当年昌盛帝之所以赐死玉儿,并非因为他晚年昏聩,也并非是他狠心绝情,而是楚天尧暗中唆使钦天监制造的舆论让他别无选择。”
洛倾鸿巴巴地望着他,显然他无法接受长庚的这个说法。
长庚遂望着潺潺的水流进一步解释道:“那一年,全国各地水旱蝗灾泛滥,民不聊生,偏偏玉儿出生时又伴随天狗食日异常天象,昌盛帝又恰巧从他降生之日起便抱病不起,钦天监预言他是‘亡国孤煞’之事流传到了民间,百姓们也纷纷议论他是‘灾星’,朝中因此人心惶惶,舆论已不可控。
为了不波及太子,让有心人动摇他的储君地位,更为稳固局势、保江山安定,昌盛帝不得已只好牺牲玉儿,可谁知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太子,惨剧也还是发生了。”
长庚再次低头看向洛倾鸿,眉眼间充满悲悯道:“所以,原谅你的祖父吧,他也只是个被命运裹挟的可怜人罢了。坐在那个高位,他便不只是你的祖父,太子的父亲,在此之前,他首先是皇帝,是天下万民之君父,他不能为了玉儿一人而置天下于不顾,这便是身为皇帝的无奈和悲哀。”
洛倾鸿听后久久凝望着河水沉默不语。
第380章救赎(六)
过了许久,洛倾鸿终是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周桐见状如释重负,上前来对洛倾鸿道:“这个秘密在我心底埋藏了五年,今日总算是得解脱了。”
长庚道:“多谢周管家,给您麻烦了。”
周桐摇头:“这是主君的遗愿,如今我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洛倾鸿苦笑问长庚:“巫族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对吗?”
长庚老实回答:“是,可我们却一直不知你还活着,命运何其弄人哪”
洛倾鸿这才了然,为何这么多年来柴素一不说,巫族姨母和表兄也不说,云霆同样也不说。
想来他们都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个一生命途多舛的少年,而自己这些年来却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蓦地仰头望天,对那些逝去的人幽幽道:“为了让他一生远离这些残酷的真相,你们选择将秘密带进坟墓,我应该代他向你们道声谢。”
周桐听明白了洛倾鸿的选择,心有不忍,问:“少谷主,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真相,不打算和他相认吗?”
洛倾鸿仰望夜空,略带哀伤地笑道:“从出生起,他便饱受命运折磨,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因为这些过往再增添他的烦恼和痛苦。
这些残酷的真相有我一个人背就好了,就让他以慕篱的身份活下去吧,就算他继续把我当作敌人也无妨。说到底,是我一手将他推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摆出兄长的姿态去和他相认呢?”
周桐不由感叹,这兄弟俩是何等的相似,都宁可咬牙独自吞下所有的苦也不愿让他人分担,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可是,有朝一日,若公子终究还是知道了真相,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洛倾鸿与长庚对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都给不出答案。
洛倾鸿道:“所以,我也会尽可能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周桐知道,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往后的事就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了。
“无论少谷主做何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好。周桐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了。”
说着,他向洛倾鸿深深一揖:“周某在此代我家主君向少谷主请罪,望少谷主宽恕主君对此事的隐瞒,他也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