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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张松就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来到总督府门口,看到祢衡衣衫不整在那儿跟卫兵们拉拉扯扯,张松还心中微微一惊,喝令卫兵们松开:
“散开,不必对这位狂生无礼。”
卫兵们有些委屈:“禀张从事,衣服不是我们撕的,是他自己脱的,咱是怕总督府前有伤风化想摁住他穿回去,没想到他挣扎扯烂了。”
张松不由都觉得好笑起来:这厮是有暴露的特殊癖好么?模仿“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
不过,张松此人本来就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的天赋就是博闻强识,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意识到祢衡的“行为艺术”是在表达什么了——
事实上,臝行这一层深意,原本历史上的曹操也没立刻t到,谁让曹操不是那种“寻章摘句世之腐儒”呢,曹操的读书是跟诸葛亮一样“观其大略不求甚解”的。
要不然曹操也不会干出孔融内涵他“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的时候,他还傻呵呵反问“语出何典”这种事儿。
但张松不一样,张松读书抠细节比曹操强多了。既然他脑内瞬间就联想到屈原《九章》里的“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这句话,自然也会顺着往下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在楚辞里,髡首、臝行都是对忠贤人才不被用的控诉!所以,这是在嘲讽执政者不会任人唯贤、跟楚怀王一样昏庸!
李素今天派张松出来应对这个变着花样行为艺术骂人的家伙,还真是派对了。不然哪怕李素自己来,他也没读那么多弯弯绕的书,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玩梗”,更谈不上“接梗式反驳”。
张松便从容开口:“哈哈哈,祢衡祢正平,听说你也算平原名士,原来只会玩‘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的把戏哗众取宠。你若真是对李司空的进尽忠贤之法有什么不满,直言切谏便是,玩这种算什么。
听说你初来襄阳时,便阴怀一刺,可惜刘使君根本不屑于用尔等虚名狂士,以致刺字漫灭——可有此事否?”
张松先点破“我看得懂你的梗”,随后直接开始揭祢衡的疮疤,自然是令祢衡暴跳如雷。
原来,祢衡这人到一个地方就是想求官的,经常怀里揣个木牌子名片,想到处投递攀关系。但因为脾气不好自命清高久不得志,简历上的字都磨没了,还是没送出去。
历史上曹操那边建安年间虽然还没施行九品中正制,但那些基层事务性文官的人事工作,已经是陈群在主持了。
所以有朋友看祢衡不得志,就劝他“你这样养望清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被人发现,你还是主动巴结陈长文(陈群)混个脸熟吧”。
结果伤了祢衡的自尊,反怼道:“老子怎么能跟杀猪卖酒的结交呢!(吾焉能从屠沽儿耶)”弄得好像还得陈群主动上门求着他出来做官似的。
这一世,虽然在襄阳多住了两年,没回许昌,但祢衡的行事风格并没有变,如今被张松一句话就戳了自尊心最大的痛点,瞬间就暴躁了:
“矮丑村夫!你是什么东西!衣架饭桶,酒囊肉袋,安敢轻吾!”
没办法,谁让张松还没自我介绍呢,祢衡就是想反骂,都不知道对面是谁,只好先撂两句笼统的狠话。
张松嘴角法令纹一抽,他最恨别人骂他长得矮:“村夫?我乃司空府从事张松,晾尔等无知狂士,也不知蜀中人物。”
祢衡:“张松,我不跟尔等村夫一般见识。今日之事,天下人有目共睹,李素不纳忠言、杜绝北士贤路,愚行劣举,为世笑柄!刘备用此偏狭小人,难怪斗不过袁公四世三公。
诸位司隶、兖豫贤达,今年你们有何遭遇、身边故旧有多少欲弃荆州而回乡者,大家心里都清楚。刘荆州安民养士七年,最后被如此虚掷,当真可笑!”
祢衡前半段话是喷张松的,后半段话是直接转身对围观群众说的。
还别说,他对群众说的话,还真引起了不少共鸣。
别看这地方只是襄阳城里最繁华的所在、总督府原州牧府门口的广场,短短十几分钟内聚不起多少人。
因为荆州最有头有脸的人都想在这儿置业,所以马路上一块砖头砸下去,砸到十个人至少九个是有头脸的读书人或者在职官员。仅仅数百人围观,社会影响就已经很大了,人群里至少有好几十个是北方名士,因为做不了官心怀怨气。
张松也知道斗嘴是没用的,对付祢衡关键是瓦解北方士人的待遇质疑,所以他也不斗嘴了,只是高声宣布新的政策:
“诸位稍安勿躁,勿听祢衡狂言煽惑!李司空从未蔽塞贤路,只是之前科举之法初兴于长安,而关中之地此前被董卓李傕郭汜等辈残害多年,并无关东群士移居投效,所以科举不必多设补缺。
但自司空抵达襄阳后,不过短短六七日,已励精图治,体察民情。对荆襄流亡北士之盛,多有普查。李司空早已在酝酿筹划为沦陷诸州士子取士之法,只是尚未完善不曾公布。
新的科考也绝不会伤害荆州、益州本地的地方官选取,北士任用之法另有考量,常科考完之后自然会公布、另行组织。”
听张松公然许诺,人群中那些被祢衡的利益说辞鼓动起来的北方读书人也缓和了些,不再贸然被祢衡带节奏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