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戮妖乱至今,已过二十余年,明慈如愿以尝安居长安。
他在法玄佛寺施舍济民之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独身走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去感受那大小城门、晨钟暮鼓、去感受那千门万第、袅袅炊烟。
他喜欢站在乐游原上,看遍黎民百态、生计奔波,看金辉落日熄灭屋檐,迎来星落凡尘的万家灯火。
有时,小徒弟空文会站在他身后,抱住他的后背,忽然蒙住他的眼睛,道一句。“师父,长安没有你的亲人,你为什么喜欢这里,为什么不回河东去!”
此刻,明慈笑而不语,随手捻起一株细弱野草,微微笑道:“小家无人,大家喧闹,为师身处大家之中,又岂感孤独。”
这数十年,明慈渐渐明白,无论世道如何分崩离弃、朝局如何动荡、市井如何黑暗,长安的小老百姓想要的东西,始终是打开乌头门后,那迎面扑来的一声亲昵“爷娘”。
家人在哪儿,哪里就是长安百姓的家!
这二十年他表里如一慈爱苍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道德高僧,这是一个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儿的人。
陇元镇跟着明慈的目光,略过长安万户,将往昔岁月美好尽数收入脑海,辑异城在提取他们的记忆时,会同步将情感一并传送,这也即意味着他跟着明慈经历了河东屠城,也经历了万家灯火,和煦落日。
两厢对比,这才知道今日的美好来之不易,他终于明白,长安的百姓为何容忍剥削至此,因为他们经历过安戮妖乱,太知道在战乱下活得有多痛苦,哪怕被恶吏剥削掏钱,也比身处战乱、人命草芥要好。
他们,但凡能安稳度日,都绝不会跟官府过不去。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想起这一点,陇元镇好似喘不上气,深深呼吸几次才压下心中憋闷,他把明慈的记忆继续往前滑动,略过十载岁月,停在他死亡的当日。
当日,明慈在段府用膳完毕,在晌午赶到安邑坊徐家,他走进正堂躲入密室,走到货架旁摩挲着花瓶玉器,正准备拿起这些东西往外走,身后那咔哒咯吱声响清晰入耳。
这个密室,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衡藏大僧都不清楚具体位置,他想起这一点,心里已然清楚,这里藏了人。
明慈放下手中珠宝,小心翼翼往密室深处走去,灯光只停留在前半室,随着烛火消失,密室后半段变得混沌黑暗。
他的步伐也变得小心翼翼,明慈走进黑暗中,徐徐出声:“不知你遇到了什么难处,若你囊中羞涩,这里的财宝大可随意取用,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我,只是,窃偷始终不是长道,若想安身立命,还需要找个正经营生。”
话未说完,他身后窸窣响动,蹭一下亮起黄光。
随后,有人从黑暗中徐徐出声:“窦伯望,一别数年,你可还记得,被你杀死的孙广旭,我今日,终于要为家父报仇了。”
噗嗤!
明慈背后中了毒箭,等他回过神来,那刺客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等他回到禅房,这才发生蒲团血经那一幕。
生命的最后一幕,是明慈双手合十倒在莲台上,他弥留之际想起那远在河东的哥嫂,吐血而亡。
法玄寺明慈大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