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六年春闱,沈一贯出任主考官,其中一道题目就是他出的,中有一言:君有君道,臣亦有臣职焉。臣随君侧与无,臣等安在其为尽职也。
巧的是,戊戌科殿试朱翊钧所出题目恰为《帝王之政,帝王之心》,简直就是君臣在遥相呼应。对于朱翊钧来说,张江陵就是标高,其后的阁臣,沈一贯至少还是做的‘称职’,但都没有一人能超过张江陵。
文有张江陵,武有李如松,是朱翊钧心目中最理想的帝王之政,但他对张居正这个老师,感情却又是最复杂的。一边是张老师的能干让他很满意,一边又要警惕他夺权,然后生出一个超级怪物来管着他。
武将就简单多了,去年底,百官终是没斗过皇帝,朱翊钧直发中旨绕过了所有程序直接任命李如松出任辽东总兵。
四月初,内喀尔喀首领炒花联合蒙古大汗布延汗及敖汉部首领小歹青来犯辽阳,过海州卫,入广宁之境,李如松得报遂领兵马五千驰援广宁。
四月二十日,王京汉城,
李德馨正向国王李昖稟道:“近日辽阳、广宁之间被鞑贼围住,人不得通行,为督府所送牛羊贸易的沈彦邦千总都为鞑贼所陷。”
李昖一听连忙问道:“哦?可是李提督身死有何曲折?”
李德馨叹道:“今日有广宁来人到杨经理衙门密谈,据说,那日李提督得广宁游击曹文焕报,说广宁有鞑子进犯,李提督即驰至广宁。设教场阅武之际,听闻城外有一小股鞑子骚扰,遂出城袭之,鞑子兵退。李提督又纵兵深入,没料到鞑子主力有数万之众,趁夜偷袭,围逼李提督部众。后终不敌,大败身死,副总以下参将、游击死了五人,千总、把总死了二十四人……”
李昖又问:“为何要急着纵兵深入?”
“似是碧蹄馆用兵。”
“那,塞外可有鞑虏?”
“据家丁言,虏数甚少,即驰去捣巢,没想到在沙碛山外遭遇大股虏贼伏击,至于战败曲折,亦不能细知。逃出之人也是狼狈而还,李提督则被乱斫而死,裨将李平湖及张玉一同战死。”
“可惜,可惜……”李昖沉默半晌,又道:“我等如要吊祭,只有待文报出来后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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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经理衙门,杨鎬才送走李如梅,此刻情绪异常低落。就在李如松身死消息传来前几天,李宁亦战死咸阳沙斤驿,李宁的亲兵把总李鸾奋力突围,仅以身免。
“李将军的战马被铁炮击中,连人带马摔倒在地,那倭贼就趁机上前乱砍乱斫,李将军终是力竭而亡……”事后,李鸾痛哭流涕的对他说道。
“呵……”许久,杨鎬才嘘出一口气,稍顿,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越笑越放纵……只是笑得堪比哭,让外面的随从听了,竟辨不出他在笑还是在哭?
他本就身体抱恙,如今更觉得浑身像被抽了筋一样,提不起一点力气。
朝鲜的四月已是春暖花开,王京的景色尤为宜人。
杨鎬却只想呆在屋内,似乎并不想走到阳光下面,反而在屋里呆着他才觉得安稳。
而四月的紫禁城,启祥殿的地暖依然还在烧,恐怕要等到五月,天气完全转暖才会撤下。
这个冬天,让朱翊钧感觉从未有过的漫长。
自四月以来,他夜夜做梦,梦里全是下雪。醒来之后,亦是手脚冰冷,仿佛置身冰窖。
那些杂乱无章的梦里,有他的皇长子,他见到他在大雪纷飞的日子依然出阁读书,连暖耳都未赐戴,两耳冻得通红,周身也打着寒颤。可怜的样子竟像个乞儿,让他一度怀疑这是他的皇长子?
梦里,他居然还见到了身陷囹圄到李如松,布延汗的主力大军已将他重重包围。而另一端,张玉所率的一千人马已被小歹青部全部歼灭,死的无声无息,可李如松并不知道,还在发信号让张玉包夹过来。
李平湖也被小歹青和布延汗的骑兵围住,他却一直担心大公子那里的安危,不断派人给他报告敌情,劝他赶紧撤兵。只可惜两人的通信早被鞑军给切断,彼此都不知道对方那里情况如何。
久等不来两人,李如松隐隐猜到,事情恐怕已生变化。于是他再也不多想,遂大喝一声:“将士们,随我去捣巢!”
朱翊钧眼睁睁看着李如松身陷包围,就要成为别人的刀下冤魂,急得他顿足捶胸,丝毫不顾忌帝王的尊严向李如松大吼大叫道:“李如松快撤兵,朕命你即刻撤兵!”
快要淹没在漫天大雪里的李如松,好像听到了他的吼叫,回过头来,笑着向他挥挥手:“臣得陛下器重,感激涕零,如松无法叩首以谢,但今日誓报陛下知遇之恩!”说罢,扭头便消失在漫天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