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通政司的封本都到了文书房,常云已命人一一拆开封本,并口占注语略节,而刘时敏在旁充写手,草拟文书单。
他正专注于此,没留意李进忠已站在他身后,除了聆听别人口占注语,还时不时瞟一眼刘时敏,及桌案上的各种通本。
李进忠不识字,但听他人口占注语,十分内容倒也能猜到一二分。其实常云一直在暗自关注他,他是陈矩的掌家,自然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
他算是默许了李进忠来文书房旁观,尽管这显得十分不合规矩。好在这人还懂规矩,并没有乱插嘴,乱插手。文书房可是一般人能进的?这里过手的文书事关国家大事,岂容半点马虎。
文书单草拟完毕,然后那些本会装在匣子里,又有专门的捧匣者,将匣子请至隆宗门以北的司礼监直房。原本是协恭堂,只是隆宗门以南连同协恭堂皆在大修,而司礼监诸公的司房暂时挪在了北边直房。
每日申时,田义会来过司房看文书,其后是秉笔陈矩、随堂成敬,挨次细看。先看文书房的外本,次看监管文簿文书。他们每人又有掌班、司房等十数名近侍,但入室看本,从来都是将亲信留在外面,不得入内。
还有阁中封来的票本,亦是在文书房拆开,然后同外本一样,送到司礼监直房。捧匣者在宫中也有一间直房,对应夜里的文书转呈,朱翊钧览过的文书由仁德门门缝里递出,再呈至文书房,并该班的公公看过之后,交与掌文书近侍、写手,从新开写停当,于五更攒点宫门开后,将这些文书再捧至司礼监直房的各家复加查看,有通本若干,批红该发若干。
李进忠看了一天这文书房的流程,大致有了印象。他不识字,确实好些事情他不明白,但胜在记性好,可以弥补一些欠缺。
其中有一本他记得尤为清楚,是湖广守备少监杜茂以地方鼓噪为由参劾直守人员,万岁爷以地方兵备府县等官不行禁戢必有主使,令各降一级。于是吏部拟降调湖广副使万振孙广东参议……但万岁爷认为湖广各官纵容生员倡乱激变,坐视规避,夺去万振孙职务,令其为民;王禹生、邹光弼各降三级,调边方用。于是吏部再拟降调王禹生贵州贡阳府通判;邹光弼贵州按察司照磨。万岁爷怒其各官党护,随后两人俱夺职。
李进忠十分震惊,震惊这湖广民变,但地方官却如此纵容‘闹事者’;还震惊陛下对于所派内使的袒护……那日见陛下时他所说的话似乎已经应验了:新歇家要分利益,老歇家却鼓动百姓闹事以期赶走新歇家,不让其分。
既然湖广已到了这种地步,别处呢?是不是情况也差不多的?
李进忠所知道的不过是些碎片一样的信息加上自己的揣测,具体情况如何他并不清楚,所以想了想,还是把疑问先放到肚子里,眼下有另外一件事他要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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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大学士赵志皋、沈一贯上揭以恭遇圣节。亲、郡王等,天下文武衙门进贺表文皆送司礼监收进。礼部以圣节庙期,请皇上御文华殿受百官朝贺,不报,后又免百官朝贺。
这日的李进忠请了假,得空又去了老贾那里,提了两坛好酒然后出了宫。走北上门出,北上西门,过金鳌玉蝀,出西安门,再乘上小轿经西安门大街往北,上西单大街至鸣玉坊的箔子胡同。
陈矩的私宅也在箔子胡同,在陈矩私宅的旁边是太监张维的宅子。李进忠下了轿,来到大门前叩门,稍事,就有门子来开门,问清来意通报后他就进了宅子。
一路随下人来到主人书房,这里竹林清幽,鸟鸣啁啾,让人顿生安详之感。李进忠也放轻了脚步,在书房外等待片刻,就听里面有一管喑哑的声音说道……
“快请客人进来。”
李进忠遂跟着仆人进到书房,手里还提着酒坛。
书房格外朴实无华,也并无什么名贵的珍玩字画装点,唯有满屋氤氲着墨香。
“请到这边……”那喑哑的声音又在东次间响起。仆人随即道:“客人请这边走,老爹正在濡笔。”
李进忠颔首,又跟着进了东次间。抬眼就见一清隽老者在条案前站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一只吴兴羊毫,笔端饱蘸墨水,而条案上已铺陈了二尺见方的陈清宣纸。
这一刻,李进忠也屏气凝神,不愿打扰这位老者,只在心里奇怪——老贾说这位张太监不是眼盲了吗?可他怎么还能提笔写大字?真眼盲还是假眼盲?
他仔细端详这张老太监,只见两眼半闭,而眼皮下的黑眼珠子似乎变成青白。看来眼盲是真,李进忠暗忖,不过眼盲还能提笔写行草,那确实有些厉害了。
李进忠心生佩服,他向来都佩服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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