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摇头道:“做王八总好过没了家产。哎,真是好运气。”
薛振锷问道:“老兄是借了刘大户家中银钱?”
“哪里是银钱?去岁家中无以为继,只好求了刘大户,借了两石粮食。刘大户颇为黑心,这一年收了我十余两银钱不算,如今本钱竟翻到了五两。”
一旁的李玄感道:“贫道听闻大报恩寺借贷颇为公道……”
苏二立刻道:“我又不认识大报恩寺的和尚,和尚凭甚借我银钱?且大和尚们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听说从大报恩寺借贷九出十三归,不比刘大户少多少。”
薛振锷心中哀叹,幸亏自己托生大户人家,若要托生在寻常百姓家,纵是有千般本事,只怕也无以为继。这尚且是延康盛世,小民求活尚且如此艰难。
待来日赶上水旱蝗灾,小民哪里还有活路?
“最后一问……那五通神可说了何时来取老兄十年阳寿?”
“这倒不曾说……不过我听闻,但凡借了阴债,三两日间必大病一场。这病却无需医治,几日便会转好。”
又问明了苏二家乡所在,薛振锷这才稽首将其送走。
薛振锷再看向山坡之上,聚精会神之下,隐约见一三尺绿衣小人蹲伏庙顶,贼头贼脑俯视祭拜乡民。
放松心神,那绿衣小人顿时不见了踪影。薛振锷暗忖,想来是神识去了大半,这才看不分明。
转身冲着李玄感略略颔首:“道兄,我等走罢。”
“哦……嗯?”李玄感极为诧异,本以为薛振锷要多管闲事,不想只问了三言两语便要继续上路。
二人一路动行,眼看句容县城在望,李玄感实在忍不住说道:“师弟,那苏家庄距此不远,师弟莫非想歇脚时以术法赶去?”
薛振锷笑着道:“这倒是奇了,小道为何要赶去?”
“不去打抱不平,师弟为何问得这般详细?”
薛振锷道:“道兄谬矣,莫非道兄以为苏二遭遇,乃是那五通神之故?”
李玄感思量道:“苏二种种虽非五通神作祟,可其时候收取阳寿,乃是邪牲。”
“你情我愿,连茅山都不管,小道又如何管得?”
李玄感极为憋闷,心中暗道,你早知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薛振锷心中却思绪万千。这才出了神京啊,京畿首善之地,堂堂直隶竟无小民活路。大郕一十三省各地百姓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无怪朝堂上有识之士说此际乃大郕存亡之秋,真真是一个不慎便会引得天翻地覆。
大郕承平日久,且皇权只到县,乡野是士绅、土豪的乡野,这帮家伙不但掌握话语权,还百般盘剥升斗小民。长此以往,小民再无立锥之地,如何不反?
只盼着于谦再入朝堂,能一举挽天倾。否则乱世之中,升斗小民不好过,他们这些修行之士日子也不好过。
李玄感沉默一阵说道:“不若还是走一遭苏家庄,斩了那邪神再走不迟。”
薛振锷停住脚步,笑道:“道兄,斩那邪神容易,只是来日苏二等人又如何借阴债?”
“没了邪神,自然不必借阴债。”
薛振锷叹息道:“借不成阴债,道兄以为苏二这般汉子能支撑几年?只怕刘大户眨眼之间便能将苏二全家吞得骨头
都不剩。”
李玄感无言以对,总觉得不该如此,却又不知如何辩驳。
顿了顿,薛振锷道:“也是稀奇,我道门为何不学大报恩寺的和尚,也搞借贷?”
李玄感顿时厌恶道:“我道门怎能学那些腌臜和尚,食小民血肉?”
薛振锷停下脚步,极其诧异的瞥了李玄感一眼,随即掏出一块银子,一张银票,说道:“这是十两现银,这是大报恩寺的十两银票,道兄且看,都是十两,哪一个高尚?哪一个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