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制药水。”雪莉回答,念了几道咒语。
她把调好的药水统统倒进一个石头做的水缸里,仔细搅拌,并在四周点火,药水开始膨胀,变得又多又烫,涨满了整个石缸。
“我能冒昧地问您,这是什么药水吗?”萨克捂住鼻子,药水散发的甜腻味道使他皱眉。借着火光,他看到水变成了深蓝色,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水泡破裂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你的洗澡水,年轻人。”雪莉摆弄好一切,走过来说,把萨克吓了一大跳。
“……是我听错了吗?”萨克脸色苍白,暗中摸索身后的魔杖。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听力,还有,相信命运。”雪莉补充说,“是命运让你碰到了我……你的魔杖倒是不错,很漂亮,你拿着它试试,还能使出魔法吗?”
萨克苦笑着摇头,一遍一遍自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啊?
“很好!那就躺进去吧,让药水浸没全身,一定要注意别让什么贴住你的皮肤!啊,是的,这就是我不让你穿衣服的理由,你要知道,我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
“谢谢,唔……或许很有道理,但我从不在人前洗澡。”
“需要肥皂吗?甜的!”
“不,谢谢,我──”
“够啦!你还在磨蹭什么?”雪莉发起怒来,夺过萨克的魔杖一扫,把他丢进石头做的浴缸里,只听“噗通”一声,药水溅得满地都是。
血巫子雪莉还在愤怒地谩骂,责怪萨克辜负了她的好心:“我听说了,你要寻找巫女的墓穴,这代表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多半是为了救人,我没猜错吧?既然如此,你还不乖乖地把伤治好,拖着这副残破衰败的身体,你还指望能干出什么事来?”她点了管烟,猛抽了几口,又忍不住大声叫骂,不是责怪佛尔斯眼光太差,就是说萨克救人之心并不诚恳,因为他连区区一件小事都不愿干,辜负老人的一片苦心,实在太没有心肝,太无情了。
她这样滔滔不绝骂了许久,直到药水不再冒气泡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而这段时间里,由于她粗哑的大嗓门,萨克脑海里装满了她的声音,也就无暇留意过烫的浴水,疼痛的身躯,以及他的羞耻心。等到他回过神来时,身体的伤痛已经好了大半,某种清澈温暖的魔力在体内缓缓流淌。
“您说得对,我实在是又愚蠢又不识好歹,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计较这种小事。”萨克用他那轻柔、温和的声音喃喃说,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我说过,我讨厌妖精语,就像你讨厌甜腻气味一样。”
“抱歉,您使我想起了一些黑妖精朋友,您知道我丝毫没有嘲弄的意思。”
“哼!”雪莉又抽了一口烟,咕哝着说谅他也不敢这样。她命令他再泡上十五分钟,直到魔力完全康复。
萨克改为用人类语道谢,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血巫子为何要救自己,除了龙人佛尔斯先生的关系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他其实更想询问正事,也就是千辛万苦到这儿来打听的消息,可又担心脾气古怪的老人家生气,弄得把他扫地出门的下场。
雪莉裹在厚厚的斗篷底下,只露出两只浮肿的眼睛,眼皮松弛得几乎要把眼珠给遮住了。她慢慢转过来告诉萨克,因为他的灵魂很清澈,干净,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相同的人类。这时她倒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刚才破口大骂的是其他人,和她毫无关系。萨克从她的口气里听到一种落寞,他想起血巫子传说,假如传说是真的的话,眼前的老人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而且痛苦长达两百年。
“还有一个原因,你的名字──萨克里菲斯,它和我的遭遇非常贴切,唔,我真是太喜欢这个名字了!”雪莉大笑一声,随即急促地呛咳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萨克终于忍不住问,“何苦要用如此长久的痛苦折磨自己?”
“噢,折磨,你是指什么?”
“时间!毋庸置疑,您在时间上动了手脚。”
雪莉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假如我没猜错,为了获得比普通人类更长的寿命,您使用了契约的力量,而用来交换长寿的东西,恐怕是您的‘美貌’吧?”
雪莉丢掉烟管,十分干脆地点头,赞许地说:“你的脑袋果然很可怕,我从一开始就这么想了……顺带问一句,你的老师是谁?”
萨克没有回答,抿紧了嘴唇。此时此刻,他的两位老师,他竟一个也不愿提起。
雪莉等不到回答,自顾自说道:“没错,这个契约名叫‘弗勒派尔’,通过它,我用容貌换取了时间。”
“弗勒派尔!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无法回答。自我成为血巫子的那一刻起,注意,那时我还是个婴儿,我就被迫缔结了契约,成为巫女圣地的守墓人,一直到现在……这是我的‘宿命’,宿命,我真喜欢这个词!”她有好几十年没提及此事了,仿佛有些不自在,从火堆里取出一根焦黑的炭条,在地上胡乱画着契约符文,嘴上不停咕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只是这种自言自语有点歇斯底里,配上她的粗嗓子,显得格外刺耳,也刺伤人的心灵。从这些话中,萨克了解到一个血巫子伤感的过去。他仿佛看到一个少女,雪莉──这是个可爱的名字──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奉献作为女人最在乎的美貌,被迫成为孤独的守墓人。一天天过去,生命没有尽头,容颜却迅速残老,她不得不躲在无人的洞穴,以寂静和黑暗为伴,倾听自己的声音,咀嚼孤单。